这一夜,后宫注定难眠。
翊坤宫西侧殿弥漫着药味、绝望与无声的崩溃;
景仁宫则跳动着算计落空的不甘与新一轮筹谋的冷火;
无数宫墙之后,咀嚼着新鲜热辣的流言,兴奋或唏嘘。
而启祥宫的主殿,门扉紧闭,却仿佛自成一方天地,隔绝了外间所有风雨。
暖阁内的灯烛不知何时被挥熄了大半,只余角落一盏宫灯,投下昏黄摇曳、界限模糊的光影,将榻上纠缠的人影拉长、揉碎,又重叠。
曹琴默方才那番犀利直白的剖析,如同最烈的酒,不仅没有浇灭胤禛眼中危险的火焰,反而成了最猛烈的助燃剂。
那层名为“帝王恩宠”的温存面纱被撕开,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算计本质,以及……因这份彻底的“了解”而迸发出的、近乎暴烈的吸引力。
胤禛的目光沉沉锁着她,那里面翻滚着被看穿的锐利、棋逢对手的灼热,以及一种亟待确认什么的执拗。
他抬手,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她颊边一丝散落的发,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将那缕发丝别至她耳后。
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耳廓温热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她,仿佛要透过她沉静的眼眸,望进那与他同样复杂幽深的灵魂深处去。
曹琴默迎着他的注视,不曾闪躲,亦无迎合。
方才言语间的机锋敛去,只余下一种近乎坦然的平静,任由他打量,也任由那股无声的、充斥在两人之间的暗涌将他们缓缓包围。
他忽然倾身,拉近了最后一点距离。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际,带着龙涎香独有的沉郁气息,与她身上清雅的兰芷淡香无声交织。
他的手掌覆上她置于膝头的手,缓缓收拢,十指逐渐扣紧,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笃定。
没有疾风骤雨,只有静水深流下潜藏的漩涡。
他的另一只手抬起,指尖顺着她纤细的颈侧线条,极缓地向下,最终停在她微敞的领口边缘,
“默儿……”他低声唤她,声音喑哑,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唇畔,“只有你……”
只有你能如此看透朕的算计,也只有你,能让朕甘愿将这最不愿示人的一面,摊开在你面前。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陡然贴近的唇齿之间。
没有过多的言语,唇齿的攻伐取代了思想的交锋。
他的吻不再是平日里带着掌控,而是挟着被看穿的怒意、棋逢对手的兴奋,以及一种想要彻底征服、验证这份“同类”资格的蛮横。
重重碾过曹琴默的唇瓣,撬开齿关,攻城掠地。
曹琴默起初被动承受,很快便不甘示弱地回应,指尖深深掐入他背后的衣料,仿佛要将那象征至高权力的明黄色龙纹也揉皱、扯碎。
纱灯的光晕微微晃动,将两人紧密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长,变形,最终融成一团模糊而动荡的影。
衣衫不知何时已松散,滑落肩头,露出大片温润的肌肤,在昏黄光线下泛着如玉的光泽。
细微的布料摩擦声,急促的呼吸声,偶尔溢出的、压抑不住的轻吟,交织成这寂静暖阁内唯一的乐章。
床笫之间,成了另一处没有硝烟却更加激烈的战场。
胤禛凝视着她因情动而迷离、却始终不肯完全闭上的眼眸,那里面映着他自己同样燃烧的面孔,还有一种不肯服输的清醒光芒。
曹琴默不顺从,也不无谓反抗,而是如同最狡猾的猎手,懂得在何处退让以蓄力,又在何处骤然发力,打乱他的节奏。
她的喘息、低吟,甚至偶尔吃痛般的抽气,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音符,撩拨着他,也试探着他容忍与享受的边界。
这不是单纯的欢愉,更像是一场角力。
没有言语,只有身体最原始也最坦诚的对话。
汗水渐渐濡湿了鬓角,呼吸灼热地纠缠。
肉体极致的缠绵与灵魂深处冷静的审视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他在她身上寻找彻底的掌控与释放,而她则在每一次承受与给予中,丈量着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汗水濡湿了彼此的发丝,呼吸灼热地交织。
他扣紧她的腰肢,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声音沙哑得破碎:“看着朕……默儿,看着朕!”
曹琴默被迫仰起头,承受着他近乎噬咬的亲吻,目光却穿透情欲的迷雾,牢牢锁住他眼中那片翻滚着占有、探究与复杂激情的深海。
她喘息着,断断续续道,“皇上……臣妾……看着呢……” 那语气,竟带着一丝不甘示弱的挑衅。
这句话如同火星溅入油锅。
胤禛低吼一声,最后的克制也彻底崩断,只剩下最原始、最激烈征伐。
而曹琴默也终于卸下了最后一点游刃有余的伪装,指甲在他背上留下凌乱的红痕,如同困兽最后的反击,又像是某种隐秘的烙印。
极致的浪潮席卷而过,将理智与算计暂时冲刷得七零八落。
喘息未定,汗湿的身体依旧紧密相贴,心跳如鼓,在寂静的夜里擂动。
胤禛的手臂仍紧紧箍着她,下颌抵在她汗湿的颈窝,平复着呼吸。
曹琴默则闭着眼,感受着四肢百骸传来的酸软与某种奇异的餍足,脑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放着方才种种——他的失控,他的强硬,以及那隐藏在欲望洪流之下,一丝近乎脆弱的、确认般的执拗。
许久,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事后的沙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只有你……只有你能。”
这话没头没尾,曹琴默却听懂了。
只有她能如此窥见他的冷酷算计,也只有她迫使他展露这最真实、也最阴暗一面时。
她缓缓睁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绣纹,嘴角极轻地勾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将脸更近地贴向他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这一场“打架”,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
他们在最亲密的距离里,完成了一次对彼此灵魂暗面最直接的碰撞与确认。
疲惫,却又异样地酣畅。
窗外,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启祥宫内的风暴已然停歇,只余下无边夜色,温柔又危险地包裹着这一对深知彼此底牌、再也无法纯粹以“帝妃”相称的男女。
而明日,太阳照常升起,宫闱里的明争暗斗仍将继续,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迈过了一道无形却至关重要的界线。
翌日,天色将明未明,紫禁城还笼罩在一层灰蓝色的薄霭之中。
翊坤宫西侧殿,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充满腐朽气息的角落。
昨日夜里的混乱、呜咽、以及甄嬛绝望到极致的死寂,都随着更深露重而沉入了冰冷的砖石缝隙。
甄玉娆就如同被人为她写好的结局那样,她自缢了。
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素白如雪的衣裙,裙摆上还用银线绣着几枝疏落的玉兰。
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一个简单的髻,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
脸上似乎被仔细擦拭过,褪去了昨夜的潮红与狼狈,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与平静。
一根质地颇佳的湖色丝绦,一端系在粗壮的横枝上,另一端,紧紧勒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间。
她的身体在微凉的晨风中,极其轻微地晃动着,脚尖距离地面,不过寸许。
就像一朵骤然被风雪摧折的玉兰,以一种决绝而凄凉的姿态,定格在了这方囚笼般的庭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