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落针可闻。
只有桓清涟提起紫砂壶,为顾渊续上热茶时,那一道细微的水流声,显得格外刺耳。
顾渊端起茶盏,置于唇边,轻轻吹散袅袅升起的热气。
他没有看地上的任何一个人。
这些在朝堂上翻云覆覆雨的大人物,在他眼中,与脚边的蝼蚁并无区别。
这就是权谋?
枯燥,乏味,而且效率低下。
弯弯绕绕,彼此试探,最后图穷匕见,不过是看谁掌握的信息多,谁的刀更快,谁的心更狠。
既然如此,何必浪费时间。
我的方式,简单,直接,也更有效。
顾渊呷了一口茶,大红袍的醇厚茶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一旁的桓清涟,屏息凝神,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得不似凡人的年轻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久前,她还在为如何破解贾似道的阳谋而绞尽脑汁,联合陆香玉、秦朝阳等人,制定了一系列的反击计划。她们以为这是一场艰苦的博弈,需要步步为营,小心应对。
可现在,她才明白,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谓的权谋,就是个笑话。
顾渊根本没有和他们“玩”的打算。
当他得知今夜贾似道要召集党羽密谋后,他只是问了自己一句:“宰相府,在何处?”
然后,他便来了。
桓清涟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顾渊没有带一兵一卒,就这么闲庭信步地走进了这座龙潭虎穴。
相府豢养的宗师供奉,一个照面,就被他一指点碎了眉心,连惨叫都没能发出。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精锐护院,在他面前,如同木桩。他只是从他们身边走过,那些人便七窍流血,无声倒地。
没有惊天动地的打斗,没有气贯长虹的招式。
如今杀人,于他而言,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从北边回来后,他似乎变得更强了,而且越发深不可测。
之后,在扫除了宰相府的蝇营狗苟,他便坐上属于宰相的太师椅,静静地等待着猎物们自投罗网。
而她,桓清涟,这位执掌桓家、在江南商界叱咤风云的女强人,此刻唯一的任务,就是为他续茶。
她非但不觉得屈辱,反而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兴奋。
拳力即权力。
一人,可敌国!
“启禀公子。”桓清涟压下心中的激荡,声音放得极轻,“今夜收到邀请的,还有三人未至。”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恭敬地递上。
顾渊没有接,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吏部侍郎,宋濂。”
“工部员外郎,钱谦。”
“国子监祭酒,孙承恩。”
“嗯。”顾渊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难得还有几个识时务的。由他们去吧,这朝堂,总得留几个聪明人做事。”
他放下茶盏,目光第一次落在了地上那群抖如筛糠的官员身上,最后停留在了最前方的贾似道背影上。
“接下来的七日,他们,归你调遣。”顾渊的声音平静无波,“七日之内,把朝堂上的事情处理干净。七日之后,他们就没用了。”
桓清涟闻言,娇躯微不可查地一颤。
归她调遣?
她看着地上匍匐着的,权倾朝野的大宋宰相,看着那些平日里需要她仰望的朝廷大员,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顾渊,这是将大宋的重要权柄,随手就抛给了她?
“是,公子。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桓清涟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声音里却依旧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顾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皱的青衫。
他从贾似道的身边走过,脚步微顿,随手将桌上那两颗价值连城的狮子头核桃捏成齑粉,洒在贾似道的官帽上。
“处理干净些,我不喜欢麻烦。”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许久,桓清涟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看着贾似道头顶那层白色的粉末,那不仅是核桃的粉末,更是这位权相被碾碎的生命。
她走到那张紫檀木太师椅前,看着上面残留的余温,眼神复杂。
随后她坐了上去,感受着顾渊余留下的体温。
少顷,她的目光才缓缓转向地上跪着的贾似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又带着无尽兴奋的弧度。
“贾相,我们,该谈谈了。”
……
翌日,卯时。
临安皇城,大庆殿。
新君赵禥头戴通天冠,身穿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小脸紧张得发白,两只手死死抓着龙椅的扶手。
龙椅之下,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御座之侧,一道珠帘垂下,谢太后坐在帘后,神情肃穆,手中的丝帕几乎被绞烂。
这几日的朝堂,简直就是一锅沸腾的油。
先是镇武王府和桓家联手,以雷霆之势扳倒了御史中丞李嵩和户部侍郎张德辉;紧接着,刑部尚书赵希、吏部侍郎王直接连“意外”身亡。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镇武王顾渊的报复。
那尊杀神,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清洗着所有对他抱有敌意的人。
以贾似道为首的文官集团,人人自危。
所有人都以为,今天会是一场血雨腥风的开始。贾似道必然会借着昨日的密会,发动雷霆反击,与镇武王彻底撕破脸皮。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贾似道从上朝开始,就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内回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天会风平浪静地结束时,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正是宰相,贾似道。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大殿中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贾似道,有本启奏。”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疲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终于来了!宰相的反击!
然而,贾似道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整个大庆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所有人的耳朵都出了问题。
“臣……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近来更是夙夜难寐,自觉已无力再为陛下分忧,为朝廷效力。恳请陛下与太后恩准,允臣……告老还乡!”
告老还乡?
开什么玩笑!
你贾似道才刚过五旬,正值壮年,权倾朝野,怎么可能突然就要告老还乡?
龙椅上的小皇帝赵禥张大了嘴,不知所措地看向珠帘后的母亲。
谢太后也是柳眉紧蹙,心中疑窦丛生。
这贾似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退为进?还是另有什么阴谋?
“贾相乃国之栋梁,正当盛年,何出此言?”谢太后沉声说道,“哀家与陛下,都还需要贾相辅佐。此事,休要再提。”
“太后,陛下!”贾似道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臣……是真心觉得力不从心了!昨夜臣梦到先帝,先帝斥责臣未能辅佐好新君,臣心中有愧啊!求太后成全!”
这理由,蹩脚得让人想笑。
但看着贾似道老泪纵横,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众人又有些将信将疑。
难道,他真的被镇武王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吓破了胆?
谢太后心中更是警惕。
她不信贾似道会这么轻易认输。这里面,必然有诈。
“贾相若执意要走,那这宰相之位,该由何人接替?”谢太后决定顺着他的话,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在她想来,贾似道必然会推荐自己的心腹党羽,以此来继续把持朝政。
然而,贾似道的回答,再一次震碎了所有人的三观。
“臣以为,参知政事江万里,江大人,德才兼备,刚正不阿,足以胜任宰相之位!”
大殿内,刹那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站在文官队列前方的江万里。
江万里本人,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石化在了原地。
什么情况?
贾似道推荐我当宰相?
我是他最大的政敌啊!我们俩在朝堂上斗了十几年了!他怎么可能推荐我?
江万里脑子嗡嗡作响。
昨夜,桓家家主桓清涟曾派人秘密找过他,只说今日早朝会有大事发生,让他静观其变,随机应应。
他当时还以为,是镇武王要对贾似道动手,让他做好准备,接手一些烂摊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大事”,竟然是贾似道要把相位,拱手让给自己!
这剧本不对啊!
珠帘后,谢太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她彻底看不懂了。
贾似道的行为,完全不合常理。这已经不是“以退为进”了,这简直就是“自断臂膀,引颈就戮”!
就在大殿中的气氛诡异到极点的时候。
“臣,兵部侍郎张道明,附议!江万里大人,实乃宰相的不二人选!”
“臣,大理寺卿赵汝愚,附议!”
“臣……”
一个接一个,全是贾似道的死忠党羽,此刻却仿佛集体失心疯一般,争先恐后地站出来,力挺自己的政敌上位。
这荒诞的一幕,让那些中立的官员看得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拨弄着朝堂上这些大人物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