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苏断竹话音落下,那三个原本看起来浑浑噩噩的鬼魂仿佛被点醒,怔怔望着幽深光门,脸上的迷茫和悲伤的神色,渐渐化为了某种明悟与释然。
老妪停止了叹息,书生整了整衣冠,小女孩也擦去了眼泪。它们齐齐朝着苏断竹的方向,或者说朝着那腰牌,躬身行了一礼。
然后依次飘起,毫不犹豫地投入了那旋转的幽深光门之中。
当最后一个鬼魂没入光门,苏断竹再次用指尖轻点腰牌。
幽光收敛,那诡异而森严的光门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闭合、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庭院里只剩下荒草与断壁,以及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的幽冥气息。
苏断竹收起腰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日常的、再普通不过的工作。
他甚至没有朝薛洋藏身的方向看一眼,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色,便转身,依旧是那般从容不迫地离开了。
断墙之后,薛洋已经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连呼吸都忘了。
如果说上次尺灭兵煞,展现的是力量,是摧毁。
那么这一次,打开一道门,送鬼魂去一个叫“地府”的地方,展现的则是秩序,是……归宿?
他不懂什么轮回,也不完全明白地府的意义。
但他看懂了结果——那些原本可怜巴巴、无处可去、只能吓唬他的“怪东西”,被那个人,用一块牌子,打开一扇门,送走了!
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种手段,比直接用尺子打散怪物,更让薛洋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震撼。
这仿佛触及到了这个世界更深层的、他从未想象过的力量。
那个人……不仅能消灭凶恶的怪物,还能"安排"那些不算太坏的影子?
他究竟是什么人?
那块发光的牌子又是什么?
地府……到底是什么样子?
无数疑问如沸水般在他脑海里翻涌。对力量的渴望里,此刻更掺入了一种对未知的事情强烈的好奇与探索欲。
望着苏断竹消失的方向,薛洋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不能再这样只是偷偷看着了。
他想要靠近他,想要问清楚,想要……学会这些本事!只要掌握了这样的力量,他就再也不用惧怕那些鬼影,甚至还能……
一个模糊而坚定的念头在心底扎根,他要去求那个人!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收下自己!
自那日亲眼见证苏断竹开启鬼门、引渡亡魂后,薛洋就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更加执着地追寻着那道靛蓝身影。
他不再满足于远远窥探,开始尝试主动靠近,在苏断竹可能经过的巷口假装"偶遇",在他歇脚的茶馆外久久徘徊。
苏断竹对此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他依旧每日在夔州城信步而行,不过会时不时的停下,好像在探查某处残留的阴气;偶尔会坐在茶馆听半日说书。
对那个总在视野边缘晃动、浑身脏兮兮却目光灼热的小家伙,他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施舍。
这种彻底的忽视,反而让薛洋更加焦躁和坚定。
终于,在一个春雨绵绵的下午,薛洋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他打听到苏断竹临时租住在一处清静的小院,便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跑到那院门外,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雨水中。
他不懂什么礼数,只知道这样或许能显得心诚。他朝着紧闭的院门,用全身力气喊道。“先生!求您收我为徒!我想跟您学本事!”
雨水很快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衫,冷得他牙齿打颤,但他倔强地跪着,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
院内静悄悄的。宁舒透过水镜望着这一幕,唇角微扬——成了,不必再关注了。薛洋搞定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薛洋几乎要被冻僵的时候,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苏断竹站在门内,垂眸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我不收徒。”
他的声音和雨丝一样冷。
“更不收来历不明、心性未定的稚子。回去。”
说完,不等薛洋再开口,院门便重新关上,隔绝了他所有的希望。
薛洋跪在雨里,小脸惨白,嘴唇冻得发紫,一种巨大的失落和委屈涌上心头,但他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他只是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薛洋没有放弃。他不再跪地苦求,而是换了种更执拗的方式。
他每天都会跑到苏断竹的小院附近,也不靠近,就找个能看见院门的角落蹲着。
苏断竹出门,他就远远跟着;苏断竹回来,他就目送他进门。他不吵不闹,只是用这种沉默而固执的方式,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他甚至开始笨拙地模仿。他看到苏断竹曾用那柄黑尺在某个墙角虚划了几下,驱散了一团凝聚不散的阴气。
过后,薛洋便偷偷跑过去,捡了根树枝,学着样子在那里比划,虽然毫无效果,但他乐此不疲。
几天后的傍晚,苏断竹从城外归来,似乎在处理一件棘手的阴物时,衣袖被划破了一道小口。
薛洋眼睛一亮,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飞快地跑回自己栖身的破庙,从某个角落翻找出他珍藏的、唯一一根还算完整的缝衣针,那是他某次从成衣铺后巷捡来的宝贝,还有一小段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黑线。
第二天,他趁着苏断竹出门,溜到院门口,将针线小心翼翼地放在门槛旁显眼的位置,然后又迅速跑开躲起来。
苏断竹回来后,看到了那副粗劣的针线,脚步顿了顿,目光扫过薛洋藏身的方向,依旧什么都没说,拿着针线进了屋。
然而,第二天薛洋再来时,却发现院门口放着一个油纸包。他迟疑地打开,里面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白胖胖的肉包子。
一时之间,薛洋愣住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委屈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