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将至,华灯初上。
流云殿内,明珠嵌顶,亮如白昼。
玉案琼浆,灵果珍馐,香气氤氲。
已有数人落座,气息皆是不凡。
或道袍高古,或锦衣华服,皆是流云仙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彼此寒暄,眼神交换间,却各怀心思。
主位空悬,其左下首,云鹤真人安然端坐,拂尘搭臂,面带微笑,与宾客谈笑风生。
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云鹤道友,听闻今夜那位勾陈上帝驾临,可是真的?”一名身材肥胖,手指戴满宝石戒指的商人模样的修士问道,正是百宝斋东主,金万贯。
“自然。上帝已应允赴宴。”云鹤真人颔首。
“哼,南疆莽夫,也配称上帝?不过侥幸得了些机缘,便敢来东胜神洲耀武扬威?”一旁,一名背负长剑,神色冷峻的青衣剑修冷哼,乃是听风阁首席客卿,凌风子。
“凌风道友慎言,”云鹤真人摆手,“勾陈上帝能平定南疆,逼退幽冥,岂是侥幸?待会儿见了,还需持礼。”
他语气温和,似在劝解,实则暗中添火。
凌风子果然面色更冷,不再言语,只是摩挲着剑柄。
殿内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藏机锋。
所有人都在等。
等那位搅动风云的“勾陈上帝”。
时辰到。
殿外侍从高唱:
“勾陈上帝到——”
声音传遍大殿,瞬间寂静。
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殿门。
一道青衫身影,缓步而入。
步履从容,神色平淡。
身后,跟着一名身着玄黑劲装,面容冷峻,血眸低垂的男子。
正是陈曦与白起。
二人气息内敛,看似与寻常修士无异。
但陈曦那双眼眸扫过殿内,平静无波,却让所有与之对视之人,心头莫名一紧。
仿佛被无形之力窥探了心底深处。
云鹤真人笑容更盛,起身相迎:
“上帝驾临,蓬荜生辉!快请上座!”
他引向那空悬的主位。
陈曦并未推辞,坦然落座。
白起默立其身后,如同雕塑,唯有那低垂的血眸,让靠近之人感到一股刺骨寒意。
“这位便是名震九州的勾陈上帝,”云鹤真人向众人介绍,又转向陈曦,“上帝,这几位皆是流云仙城的翘楚……”
他一一介绍。
金万贯笑容可掬,连连拱手,眼神却不断在陈曦身上打量,评估着价值。
凌风子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带着审视与不服。
其余几人,也多是表面客气,眼神深处藏着疏离与警惕。
东胜神洲的排外,在此刻显露无疑。
宴席开始。
丝竹悦耳,舞姬曼妙。
觥筹交错间,言语试探,悄然展开。
“听闻上帝于南疆,斩神破庙,雷厉风行,实在令人钦佩。”金万贯举杯,笑眯眯道,“只是不知,上帝此行东胜,意欲何为?莫非也要效仿南疆旧事?”
此话一出,席间顿时一静。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陈曦指尖轻捻玉杯,目光淡然:
“梳理山河,抚慰龙脉,乃勾陈职责所在。东胜神洲人杰地灵,然龙脉亦有淤塞之处,需善加疏导。”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凌风子冷笑一声:
“东胜神洲龙脉,自有我等宗门世家世代守护,不劳上帝费心。上帝还是管好自家骊山一亩三分地为妙。”
言辞尖锐,近乎挑衅。
白起血眸微抬,一丝煞气逸散。
殿内温度骤降。
凌风子握剑的手猛然一紧,脸色微白,竟被那无形煞气压得气息一滞。
云鹤真人连忙打圆场:
“凌风道友心直口快,上帝勿怪。上帝心怀天下,我等敬佩。只是东胜情况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还需从长计议。”
他话锋一转,似不经意问道:
“贫道观上帝气息渊深,道法玄奇,不知承自何脉?可是得了某位上古大能的道统?”
终于问到核心。
众人皆屏息。
陈曦放下酒杯,看向云鹤真人,嘴角似笑非笑:
“吾之道,承自人道,源于薪火,掌于勾陈。与上古道统,并无瓜葛。”
答案模棱两可,更添神秘。
云鹤真人目光微闪,正欲再探。
忽地。
他袖中一枚玉佩,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波动。
时机到了!
云鹤真人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冷笑。
他悄然引动预设在大殿地底的一座隐秘阵法。
此阵并非杀阵,而是“问心阵”。
能于无形中放大心魔,搅乱心神,诱使阵中之人吐露真言,或情绪失控。
他倒要看看,这勾陈在心魔侵袭下,是否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阵法之力,如同无形涟漪,悄然弥漫大殿。
然而——
阵法波动触及陈曦周身三尺,便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陈曦神色如常,甚至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仿佛那足以让真仙心神摇曳的阵法之力,只是清风拂面。
云鹤真人瞳孔微缩。
怎么可能?!
他暗中加催阵法,佛力混合阵枢,无声运转。
阵力再增!
这一次,连旁边的金万贯、凌风子等人都隐隐感到一丝心烦意乱。
但陈曦依旧稳坐,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仿佛在说:
“还有吗?”
云鹤真人额头渗出细汗。
不可能!此阵乃尊者亲赐,勾陈怎能毫无反应?!
他不信邪,正要全力催动——
“够了。”
陈曦淡淡开口。
两个字,却如同惊雷,炸响在云鹤真人神魂深处!
他浑身一僵,阵法运转瞬间中断!
陈曦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全场。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心头。
“真人的‘问心阵’,火候还差了些。”
他直接点破。
云鹤真人脸色瞬间惨白!
他……他竟然早就知道?!还如此轻描淡写地破去了?!
凌风子、金万贯等人也反应过来,看向云鹤真人的眼神顿时变了。
设宴是假,暗中算计是真!
这云鹤,竟敢对勾陈上帝用如此手段?
陈曦却并未继续追究云鹤。
他站起身,走到殿窗边,望向下方浩瀚云海,与远方起伏的山脉。
“尔等可知,为何东胜神洲灵气鼎盛,龙脉雄浑,却始终难出真正的镇压气运之雄主?”
无人敢答。
陈曦并指,凌空虚点。
并非指向任何人,而是指向脚下大地,指向那无形的龙脉走向。
文宫内,帝道金丹虚影微旋。
一丝微不可察的玄黄之气,混合着山河印的权柄,融入地脉。
嗡——!
整个流云仙城,微微一震!
并非地动山摇,而是一种源自大地深处的、愉悦的轻吟!
殿内众人皆感脚下传来一股温润厚重的气息,周身法力运转竟顺畅了一丝,心中烦躁被洗涤一空。
与此同时。
云鹤真人、金万贯、凌风子等与灵山关联密切,或自身心存邪念者,却感到体内法力莫名一滞,神魂如同被压上了一块巨石,沉闷异常!
“这……这是?!”金万贯骇然。
凌风子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看向陈曦的背影,首次露出惊惧。
云鹤真人更是面无人色,体内隐藏的那缕佛力如同遇到克星,躁动不安,几乎要反噬其身!
陈曦转身,目光再次落回云鹤真人身上。
依旧平淡。
却重若千钧。
“龙脉有灵,自辨忠奸。”
“心怀鬼胎者,纵有万千算计,亦难承地脉之眷顾。”
他一步踏出,已至殿门。
白起默然紧随。
“宴无好宴,就此作罢。”
“真人,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青衫身影已消失在殿外云海之中。
只留下满殿死寂,与面色惨白、汗出如浆的云鹤真人。
还有那群心神震撼,久久无法回神的所谓“翘楚”。
流云宴,终成一场闹剧。
而勾陈之名,
却以最强势的姿态,
烙印在所有目睹者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