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成将那几本足以让数名朝廷大员人头落地的账册,以百骑司的名义呈交大理寺时,整个长安官场都为之震动。
没有人想到,这场由皇帝发起的清洗,最终竟是由百骑司自己递上了最致命的刀。
一时间,关于冠军侯林浩“大义灭亲”、“铁面无私”的传言,压过了所有风声。
那些原本以为可以看一场君臣反目大戏的朝臣们,全都偃旗息鼓,再次对那个禁足在府中的年轻人,感到了深深的忌惮。
太极殿内,李世民拿着孙伏伽呈上来的密奏,久久不语。
密奏旁,放着的正是那几本账册。
“陛下,林侯此举……老臣愚钝,实在是看不透啊。”长孙无忌在一旁,眉头紧锁。
李世民将密奏扔在桌上,靠在龙椅上,闭上了眼睛。
他何尝看得透?
他本以为,林浩会求情,会愤怒,会用各种方式来保全自己的羽翼。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后续的雷霆手段,只要林浩稍有异动,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彻底打入深渊。
可林浩没有。
他不仅没有,反而比自己做得更绝,更狠。他亲手将自己的心腹送上了断头台,还将这份“功劳”送给了自己。
这一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让李世民积蓄的所有力量,都无处宣泄。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面对着深渊的猎人,他知道深渊里卧着一头猛虎,他想用锁链将其困住,
可那猛虎却主动咬断了自己的爪牙,然后静静地匍匐在深渊里,用一双他看不透的眼睛,凝视着他。
这种感觉,让李世民非常不舒服。
“辅机,”李世民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长安,太小了。容不下两头老虎。”
长孙无忌心中一凛,他听懂了皇帝的意思。
“陛下圣明。”
“传朕旨意,”李世民的声音变得漠然,“北方突厥,近来屡有异动,朔方一带,盗匪横行,民不聊生。朕心甚忧。”
“着,冠军侯林浩,即日起,削去冠军侯爵位,改封‘安北县侯’。擢升为‘安北都护府长史’,总领朔方军政要务。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圣旨一下,满朝哗然!
安北都护府长史!
听起来是封疆大吏,总领一方军政。但谁不知道,朔方是什么地方?
那是大唐最北边的边境,苦寒之地,与突厥接壤,常年战乱。
更重要的是,那里天高皇帝远,是历来流放罪臣的地方,被称为“北大荒”。
将林浩从权力的中心长安,一脚踢到万里之外的朔方城,这和流放有什么区别?
而且,从“冠军侯”降为“安北县侯”,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所有人都明白了,林浩,彻底失宠了。
那位曾经权倾朝野、圣眷正浓的少年侯爷,终究还是倒在了“功高震主”这四个字上。
圣旨送到侯府时,林浩正在院子里,用一把普通的横刀,练习着最基础的劈砍。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次挥刀,胸口的银色伤疤都会隐隐作痛。
但他没有停,他在重新适应这具既熟悉又陌生的身体。
“侯爷,圣旨……圣旨来了。”周成拿着那卷明黄的丝绸,脸色比哭还难看。
林浩收刀,接过圣旨,展开一看,脸上非但没有半点失落,反而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朔方城……好地方。”
“侯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笑得出来!”
周成急得直跺脚,“这明摆着是把您往火坑里推啊!
朔方那地方,听说连年大旱,饿殍遍野,还有突厥人天天来打草谷,守军跟叫花子一样,去了就是送死啊!”
“送死?”林浩将圣旨递还给传旨太监,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塞了过去,“有劳公公了。”
打发走太监,林浩才转身对周成说道:“周成,你觉得,是长安的刀子利,还是朔方的刀子利?”
周成一愣。
“长安的刀,是看不见的刀。它藏在天威之下,藏在人心之中,能杀人于无形。你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林浩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朔方的刀,是明晃晃的刀。
是突厥人的弯刀,是盗匪的长枪。它虽然也致命,但至少你看得见,摸得着,你知道该怎么去挡。
对我来说,看得见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最可怕的。”
留在长安,他就是那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无论如何挣扎,最终都会被皇帝的猜忌和朝臣的算计,磨去所有的爪牙,最后变成一张虎皮地毯。
而去朔方,他就是龙入大海,虎归山林!
那里虽然贫瘠,虽然危险,但也意味着摆脱了所有的束缚。
他可以在那里,毫无顾忌地施展自己的所有抱负,建立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工业王国,打造一支只听命于他一人的钢铁雄师!
“传令下去,收拾行装。百骑司的兄弟,愿意跟我去北方的,我欢迎。想留在长安的,我绝不勉强,还会为他们安排好出路。”
林浩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炙热的光芒。
“告诉兄弟们,我们不是去送死,我们是去……开创一个新世界!”
三日后,冠军侯府……不,现在是安北县侯府,大门敞开。
一列简单的车队,在无数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缓缓驶出长安城。
曾经门庭若市的侯府,此刻竟无一人前来相送。
那些受过他恩惠的,被他提拔的,此刻都如同躲避瘟神一般,避之不及。
车队萧索,与出征时的意气风发,判若云泥。
林浩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远的长安城墙,脸上没有丝毫留恋。
他知道,当他再次回到这座城市时,整个天下,都将为他而颤抖。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长安的那一刻,一张由那个“同乡”编织的、针对他的死亡大网,已经悄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