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疆的冰天雪地里,在无数次生死一线的危急关头,正是这艘如同神迹般的炮舰,带着毁灭性的火力与希望,一次次撕裂敌人的阵线,为他们带来转机。它不仅仅是一艘船,更是与他们同生共死的战友,是北疆战役中不可或缺的传奇象征,承载着太多难以磨灭的记忆。
然而,更令人惊叹得屏住呼吸的景象,紧接着发生了。当炮舰下降到一定高度,其侧舷一处巨大的舱门在机括声中缓缓开启。下一刻,成百上千只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鹰隼,如同得到号令般,齐声呼啸着从舱内飞出!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在空中迅速集结,排列成某种特定的队形,围绕着巨大的炮舰盘旋飞舞,姿态优美而迅捷。就在众人迷惑于这群白鹰的意图时,它们突然齐齐振动双翼,无数粉嫩娇艳、带着清晨露珠的桃花瓣,从它们羽翼间、从特制的容器中倾洒而下!
刹那间,天空下起了一场盛大而浪漫的桃花雨。亿万片花瓣纷纷扬扬,随风飘落,它们沾染了高空的清冽气息,又被地面升腾的欢呼声温暖,在晨曦的金辉中翩跹起舞,闪烁着梦幻般的光点。花瓣落在兵士冰冷的铠甲上,落在百姓仰起的笑脸上,落在孩童伸出的手掌心,落在巍峨的永定门城楼和广阔的土地上。原本庄严、甚至略带肃杀之气的凯旋场景,瞬间被点缀得如梦似幻,宛如九天仙境骤然降临人间,将刚毅与柔美、胜利的豪情与生命的芬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这前所未有的奇景,彻底点燃了所有人压抑的情绪。“凤皇凯旋!凤皇万岁!”百姓们的欢呼声终于冲破了最后的临界点,不再仅仅是声音,而是化成了一股有形的、澎湃的能量洪流。这声音如同积蓄了万载的春雷,在脚下的大地上轰然炸响,震得青石板路面都在微微颤抖,巨大的声浪汇聚成一股磅礴的气流,直冲云霄,仿佛连那九天之上的流云也要被这发自肺腑的拥戴之情掀翻、驱散!
在这几乎要淹没一切的滔天声浪中,站在车首瞭望台的谢凤卿,却清晰地感觉到,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带着习武之人常年握兵器磨出的薄茧,以一种沉稳而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覆盖在了她因用力握着栏杆而指节微微发白的手背上。那手掌的温度,透过微凉的皮肤,稳稳地传递过来。是萧御。他依旧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没有说话,没有多余的动作,但这个无声的接触,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誓言、任何动人的安抚都更具力量。这简单的触碰,是在告诉她:无论前方是万丈荣光还是惊涛骇浪,他都在。
谢凤卿没有回头,也没有抽手,她只是顺应着那份力量,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桃花的清甜芬芳、清晨的凉意、以及万民沸腾带来的灼热气息。方才因深感责任重大而悄然升起的那一丝细微忐忑,在这真实的触感与坚定的支持面前,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脚下这辆稳固前行的铁龙凯旋车一般,坚定、沉稳、一往无前的决心。她的脊背挺得更直,目光重新投向那敞开的永定门和门后那座等待她的城池,眼神已然是一片沉静如水的坚定。
辰时正刻,凯旋入城仪式正式开始。
永定门那沉重而古老的城门,在巨大机括的牵引下,伴随着沉闷而悠远的轰鸣,缓缓向内开启。这声音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似历史巨兽苏醒的喘息。城门洞下阴暗的光线逐渐被扩大,如同舞台的帷幕被拉开,将京城最盛大的一幕呈现给凯旋的英雄。铁龙凯旋车适时调整了行进速度,发出更为沉稳有力的轰鸣,这钢铁巨兽的声响与城门开启的古老声音形成奇妙的交响,在震耳欲聋的百姓欢呼声中,庄严而缓慢地驶入了这座它誓死守护的京城。
城内景象,较之城外更为壮观恢弘。朱雀大街宽阔的御道两旁,早已是万头攒动,摩肩接踵,几乎看不到一寸空地。维持秩序的禁军士兵们不得不手挽着手,以血肉之躯组成一道道坚固的人墙,才能勉强在汹涌的人潮中为凯旋车队留出通行的通道。这些士兵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因为他们守护的是大燕最荣耀的时刻。
人们纷纷穿着只有最盛大的节日才会上身的新衣,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手中奋力挥舞着彩带、鲜花,甚至是用自家染制的彩布做成的简易旗帜。当凯旋车缓缓驶过时,无数的鲜花如同被施了魔法般从四面八方抛向空中,形成一片绚丽的花雨,然后纷纷扬扬地落在冰冷的车顶、宽阔的甲板,以及每一位征尘未洗的将士身上。欢呼声、赞叹声、喜极而泣的呜咽声,交织成一曲盛大而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交响乐,这声音不仅冲击着耳膜,更震撼着每一个在场者的灵魂。
谢凤卿已从高耸的瞭望台稳步走下,立于车首特设的汉白玉高台上。她换上了为今日大典特制的银甲红袍礼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银甲由宫廷御用能工巧匠千锤百炼而成,每一片甲叶都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甲片在春日的阳光下折射出流水般柔和而耀眼的光泽,既冰冷高贵,又仿佛蕴含着生命的灵动。猩红的战袍则以最上等的金线,由十二名绣娘耗时三月才绣成展翅凤凰的图案,那只凤凰栩栩如生,随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而微微摆动,宛如真正燃烧的火焰,象征着她赫赫战功与无上威严。
“看!那就是摄政王!”一个激动得声音发颤的老秀才,扶正了差点被挤掉的方巾,指着缓缓行来的车驾,对身边挤着的街坊高声道。他身旁卖了几十年豆腐的林嫂,踮着脚,眯着眼看了又看,突然用带着浓浓乡音的大嗓门喊道:“真的是她!天神老爷诶,比城门口贴的画像还要英气,还要威风!”这声呼喊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进了清水,瞬间引爆了更热烈的回应。
“北疆大捷的英雄!是我们的凤皇回来了!”一个曾经在北疆当过兵、腿脚有些不便的老兵,挣扎着想要站得更直,眼眶通红地嘶吼着,声音却淹没在更高的声浪里。
“凤皇万岁!摄政王千岁!”
各种各样的欢呼声、赞叹声、喜极而泣的呜咽声,从酒楼窗口、从茶馆二楼、从每一个能窥见街面的角落,如同百川归海,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声浪,从四面八方汹涌扑来,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人们的耳膜,也冲击着谢凤卿的心防。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灼热崇拜,那是万千民众最质朴、最炽热的情感宣泄。
在这片沸腾的人海中,有几个胆大包天的垂髫孩童,趁着母亲全神贯注于瞻仰凤颜之际,像一尾尾灵活的小泥鳅,“刺溜”一下从禁军士兵挽起的人墙缝隙中钻了出去。他们赤着脚,踩着还带着雨水的青石板,飞快地冲向车队,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那位传说中英雄的无尽好奇和向往。他们想更近一些,哪怕只是看清那银甲上的反光,或是那红袍上金线的纹路。
值守的侍卫们反应极快,但他们并未如临大敌般厉声呵斥或粗暴驱赶,而是迅速而有序地侧身挡住车队前方可能的风险,同时几位面相敦厚的年长侍卫快步上前,半蹲下身子,用与那身冷硬铠甲截然不同的温和语气,耐心而坚定地劝导着,一边将孩子们轻轻揽住,一边目光扫视人群,寻找他们焦急的父母。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被侍卫大哥抱在臂弯里,还不甘心地回头望着车驾,奶声奶气地问:“叔叔,我长大了也能像摄政王那么厉害吗?”侍卫被他逗乐了,低声道:“那你可得先好好吃饭,快点长高才行。”说着,便小心翼翼地将他们一个个护送回急忙赶来的父母身边。那母亲又惊又愧,连连道歉,侍卫却只是摆摆手,示意无妨,目光随即又警惕地投向欢腾却有序的人群。
端立于车首高台的谢凤卿,将这一幕清晰地收入眼底。她看到那孩童眼中的纯然崇拜,看到侍卫处理方式中蕴含的温情与纪律,也看到那母亲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感激。这一切,让她那因肩负山河而始终清冷的面容上,唇角不由泛起一丝真切而柔和的笑意。这笑意虽淡,却如同冰河解冻,春水初生,瞬间柔和了她眉宇间的锐利与威严。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那些挥舞着的手臂,那些闪烁着泪光的眼睛,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三个月前。彼时,她力排众议,以女子之身决意摄政,并亲赴北疆督师,朝野上下,市井坊间,充斥着多少质疑、非议甚至恶意的揣测。“牝鸡司晨”“女流之辈岂能执掌干戈”“贸然亲征,恐致山河倾覆”……种种声音,犹在耳边。纵然她一贯坚定,但面对如此巨大的压力,内心深处又何尝没有过片刻的孤寂与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