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见状,挣扎着想要起身,一副虚弱却又强撑责任的模样:
“父皇,此事关乎宋小姐的清白名节,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本该由孩儿一力承担,也好给宋相一个交代。”
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人群,却迟迟不见宰相宋志远的身影,太子眸光微微闪动,继续说道:
“孤醒来之后,心中记挂姜奉仪与她腹中孩儿,便想着来偏殿瞧她一眼。
走进殿内,见里面没有点灯,一片漆黑,还以为姜奉仪因有孕嗜睡,已然歇下了。
谁知忽而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宋小姐一直在耳边诉说她爱慕已久,情难自禁。
孤身上余毒未清,浑身乏力,一时挣脱不得,再兼宋小姐她一再主动……孤一时糊涂,未能把持得住……”
太子说到这里,似有些难以启齿地停顿了片刻,又接着道:
“此事孤身为男子,本该负起责任,不敢推诿。”
他看向安王妃,脸上露出恰到几分茫然,“至于安王妃方才所言,什么桃花咒案,什么真凶帮凶,孤是真的听不懂。
孤实在不明白,为何安王妃要认定宋小姐就是害南华郡主的真凶,还要将孤也牵扯进去……”
安王妃闻言,气得浑身发抖:“陛下!方才在太液池边,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亮晶晶的的光线,就是从姜司主手上提着的竹篮中溢出,分明指向凝辉堂的方向!
那竹篮里盛放的,全是此前从各处收揽来的桃花符咒,与我家倩波之前所得一模一样,妾绝不会认错!”
她又猛地转向一直静立旁观的云昭,语气急切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姜司主!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说的是也不是?那灵光指引,是不是直指这凝辉堂偏殿!”
皇帝的目光也随之投向云昭。
云昭朝皇帝行了一礼:“回陛下,微臣不敢欺瞒,方才在太液池边,臣手中竹篮内的桃花符咒,确因感应到同源咒力而被激发。
今夜十五月圆,太阴之力最盛。符咒显出微弱的指引灵光,说明这下咒之人,应当就在附近。
臣与秦王殿下察觉异状,为查明真相,这才商定循着灵光微芒,尝试追索,以期找到幕后之人。”
这时,人群中有质疑的声音响起:“也就是说,姜司主此法,并不能确定灵光指向,就是真凶?”
“单凭一点灵光,就要指认当朝宰相之女行此巫蛊厌胜之术,未免太过草率!”
“此等灵异之事,终究是玄之又玄,难以取信于人!”
不等云昭开口辩驳,救女心切的安王妃已抢先道:“陛下!从前在碧云寺,姜司主就曾断言,只有找到下咒的幕后真凶,彻底破除咒术,我家倩波才有一线生机!
姜司主,如今既已有了怀疑对象,我恳求你无论如何,暂且一试!”
她说着,又重重朝着皇帝叩首:“陛下!妾身已命家仆火速回府,将倩波接来宫中!
恳请陛下看在安王府素来忠心的份上、看在倩波也是您看着长大的情面上,开恩允准姜司主当场一试!
若果真揪出真凶,便是天网恢恢;若非真凶,也好还宋小姐一个清白!”
宋白玉就在眼前,而不远处的人群之中,依稀可见闻讯匆匆赶来的几位苏家人,云昭当然想借此机会一试!
但安王妃此人委实难缠,云昭并不想应她的恳求,徒惹一身腥。
“陛下,臣有一法,或可当场验明正身,试出宋小姐到底是不是施咒之人。”
她又看向安王妃:“一切有言在先。南华郡主此前中咒太深,魂魄已损。
即便今日彻底解开桃花咒,郡主可以苏醒过来,其心智也恐难恢复如初。大约……只会如同六七岁的稚童。”
安王妃身体剧震,但她仅仅迟疑了一瞬,便决然道:“总好过她就此长睡不醒,生机断绝!
当日在碧云寺,闻空大师曾说,若就此拖延下去,倩波就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本王妃愿意一试!只要我的倩波能睁开眼,哪怕她痴了傻了,我也认了!我养她一辈子!”
“好!”
不等宋白玉尖叫或是反驳,云昭倏然抬手,指尖不知何时已夹住一道色泽暗金的符箓。
她抬首一指,符箓无火自燃,化作一道凝而不散、蕴含着破邪净祟力量的清圣金光——
那金光在半空盘旋片刻,宛如一道灵火,忽而精准朝向宋白玉的方向!
随即在众人或震惊、或疑惑的目光中,倏地没入宋白玉的眉心印堂!
紧接着,在场众人惊骇地看到,宋白玉先是浑身一僵,随即双颊不受控制地泛起极其妖异的桃花色泽。
那桃色迅速蔓延、加深,不过眨眼功夫,宋白玉原本略显苍白的脸,已艳如晚霞,甚至隐隐透出一股怪异的黑气!
她双眼暴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猛地一张口,“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浓黑腥臭的瘀血!
众人见状一时瞠目结舌:
“竟然真是她!!!”
“宋小姐莫不是疯了?”
而与此同时,才与宋白玉有过肌肤之亲、气息相连的太子,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眼翻白,当场直挺挺地昏死过去!
“鉴儿!”
皇帝虽然恼怒这个儿子不成器,可眼见他在自己面前如此惨状,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喊道:“章太医!”
他又急切地看向云昭,“爱卿,快,快帮太子看看!”
忙了一整个晚上的章太医脚步都有些虚浮了,却不敢怠慢,快步上前。
云昭也依言走近。
二人各自握住太子一只手腕的脉搏,凝神细探。
只一触脉,经验丰富的章太医便紧紧皱起了眉头。
云昭则心头微动——
太子元阳泄尽,根基大损!
更重要的是,阴损的咒力反噬,混合着他体内未清的余毒,已然彻底毁坏了他的生育根本。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章太医几不可查地微微摇了摇头,随即起身,朝皇帝拱手道:“陛下,殿下体内‘鸠羽红’余毒未清,此番受了极大的惊吓与冲撞,以致元气大伤,阴阳失调。
眼下极需绝对静养,万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多余的,竟一字未露。
云昭自是知道太医院的规矩。在宫中行走,自然要懂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当众说,什么话,就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能说。
她也起身,朝皇帝行了一礼,顺着章太医的话道:“章太医所言极是。殿下接下来务必要精心调理,恢复元气。”
二人所言听起来并不矛盾,都指向太子身体虚弱需要休养。
是以皇帝听了,虽心中焦虑,一时也未作深想,只连连催促:“快将太子抬回正殿,好生看护!”
侍卫们连忙上前,将这次真的彻底昏死过去的太子,小心翼翼地抬出了这片是非之地。
在众人注意力转移的刹那,云昭清晰地看到,章太医垂下的眼底,闪过一抹深浓的无奈与惋惜。
确实,太子今年,好像也就二十一岁?
从今往后,在房事之上是再难有为了,而且子嗣缘分,彻底断绝!
云昭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寒芒。
不管当初到底出于什么缘故,他与玉衡合谋,害死清微谷满门。
只是让他从此断子绝孙,再无后嗣,怎么够?
太子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一旁的宋白玉却在这时,猛地站起身!
那双明媚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火焰。
清白已失,名节尽毁,众目睽睽之下,她已丢尽了所有颜面与尊严!
一心倾慕之人心性孤傲,品行高洁,断然不会再接受名节有瑕的她!
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宋家世代簪缨,父亲宋志远将家族声誉看得比性命还重——
宋家,是绝不可能再认回她这个让家族蒙上奇耻大辱的女儿了!
她抬起手,用牙齿狠狠咬破自己的食指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随即就着那涌出的鲜血,飞快地在自己的额头上画下一个扭曲的印记!
她仰起头,声音嘶哑凄厉,如同夜枭啼血,一字一句,诅咒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宋白玉今日立下血咒!
“今日害我失去清白性命之人,我咒你所求皆妄,所爱皆离,永世孤寡,不得善终!”
说完,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她猛地转身,朝着身旁那坚硬的蟠龙石柱,狠狠地撞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颅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鲜血如同妖异的红梅,瞬间在石柱上迸溅开来。
宋白玉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额头那个血印在鲜血的浸润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前方某处,带着无尽的怨恨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