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送亲队伍似乎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那些村民僵硬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空洞的眼神茫然地转动,仿佛系统出现了瞬间的卡顿。
但很快,那僵硬呆板的乐声又响了起来,村民们的步伐重新恢复整齐,抬着突然换了新娘的轿子,继续朝着祠堂方向,吹吹打打地行去。
而裴寂等人也因为新娘子彻底换了人,而紧紧跟随在轿辇左右。
送亲的队伍越走越远,徒留下躺在道旁的苏玉嬛。
只见一个佝偻、蹒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模糊身影,如同从阴影中渗透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村道旁。
那人穿着一身与村民类似的的粗布衣衫,头上戴着破旧的斗笠,帽檐压得很低。
他在苏玉嬛面前停下,目光透过斗笠的阴影,首先落在了苏玉嬛那张浓妆艳抹却毫无生气的脸上。
随后,目光缓缓下移,顺着苏玉嬛穿着大红嫁衣的身躯,掠过她佩戴着金镯玉环的手腕,最终,定格在了她那双穿着绣花鞋的脚上。
接着,那瘸腿的身影弯下腰,一把攥住了苏玉嬛的脚踝。
他就这么拖拽着苏玉嬛的双脚,像拖着一袋没有生命的货物,朝着一条更为荒僻的近便小径,一步一拖,渐渐走远。
……
祠堂。
这座位于村落最核心的建筑,与村中其他屋舍的简陋截然不同。
它是一座三进式的青砖黑瓦院落,虽不算宏伟,却透着一种森严规整、不容亵渎的气派。
院墙高大,墙皮因年深日久而斑驳剥落,露出内里颜色更深的砖石,缝隙里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干涸的血。
正门是两扇厚重的黑漆木门,门楣上悬着一块同样黑漆漆的匾额,上面阴刻着“宗祠”两个描金大字。门前两尊石狮表情狰狞,宛如两只蹲伏的恶兽。
此刻,正堂中央的空地上,乌压压地站满了人。
众人衣着晦暗,笔直地站着,如同庙里一排排泥塑的偶人,眼珠直愣愣地朝着同一个方向。
整个大堂静得可怕,只有灯火偶尔爆出噼啪声。
裴琰之脸色苍白,呼吸短促,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他强撑着精神,压低声音对身旁的萧启和赵悉道:“殿下,赵大人……走一步看一步,莫要轻易激怒……”
萧启薄唇紧抿,冷眼睨着旁边一张黑漆木桌上摆放的东西——
那是一套折叠整齐的、颜色刺眼夺目的大红新郎吉服,旁边还放着一顶同样鲜红的状元帽。
他冷冰冰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穿。”
赵悉站在萧启另一侧,一张俊脸皱成了苦瓜,嘴里小声嘟囔:“一个病秧子,一个活阎王,还有一个……”
他不由将目光投向站在稍远处黑壮如铁塔的李牧。
站在一众村民最前面的白须老者,面皮红润,五官生得颇为慈眉善目,然而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宛如用模子印上去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诞。此人正是将家村的里正,黄守义。
他那双直愣愣的眼睛,从始至终只死死盯着萧启、赵悉和裴琰之三人。
而对于同样站在这里的李牧,竟是一眼都没瞧过,彻底无视。
李牧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他挠了挠自己粗硬的短发:“莫不是……这老儿也知道我前些日子刚跟王校尉家的闺女定了亲?”
萧启闻言,冷冷扫了他一眼:“难道我没定亲?”
赵悉立刻接话,语气那叫一个理所当然,还带着点委屈:“那确实我还没定亲啊!”
他年纪轻,眼光也高,家世显赫又得圣宠,婚事一直没着落,此刻倒成了“优势”,怪他啦?
萧启听了,二话不说,长臂一伸,直接端起托盘,连带着那套扎眼的大红新郎服,径直塞进了赵悉怀里!
萧启是武将出身,膂力惊人,此刻心里本就憋着火气,动作难免失了分寸。
这么一塞,赵悉猝不及防,被他怼得“噔噔噔”向后踉跄了三步,怀里的衣裳差点撒了一地。
赵悉站稳身形,伸手指着萧启,气得指尖都在哆嗦:“萧承渊!你还有没有点义气了!”
他这是真气急了,连尊卑都忘了,毕竟自从萧启被封秦王、君臣名分更显之后,他已经好些年没这么直呼其名了。
“当日在郡公府,你扮侍卫躲清闲,让我堂堂京兆府尹扮成云昭身边的小丫鬟!那胭脂还是跟我四嫂借的,香得我直打喷嚏!”
“今天这又摊上事儿!明明一开始,这老梆菜那双贼眼珠子滴溜溜的,瞧上的就是你!”
也不知是不是赵悉的声音太大了,一直僵立不动的黄里正,喉头忽然发出“嗬”的一声怪响!
随即,两个垂手侍立、脸颊两坨红的干瘦婆子,如同接到了指令的木偶,动作僵硬却步伐一致地走上前来,伸出枯瘦如鸡爪的手,直直朝着赵悉本人抓来!
“你们别过来啊——!”
赵悉抱着衣服连连后退,声音都变了调,就差没喊“强抢民男”了。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拎起了那件最外层的大红喜服。
裴琰之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方才多亏赵大人的灵符,才救了在下一命。
如今既然……需要一人权宜行事,我来也是一样的……咳咳……”
他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不待赵悉反应过来,裴琰之已深吸一口气,强忍伤痛,手臂一展,将那件大红的喜服径直披在了自己身上!
他本就生得俊雅斯文,眉眼如画,此刻因重伤失血,脸色苍白如雪,更衬得那身大红鲜艳夺目,有一种惹人怜惜的俊美。
或许是裴琰之这主动披衣的动作过于利索,刚才那两名想要上前“帮忙”更衣的诡异婆子,竟僵在了原地,四只死鱼眼直勾勾地看着裴琰之,一时没了下一步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