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顾冥烟并未就寝,她面前摊开着暗卫新呈上来的密报,内容正是关于京兆尹牢房近日的异常,守卫增加了两班,且都是生面孔,提刑司那边也被打了招呼,任何人不得靠近关押特殊犯人的区域。
“看来,裴相的手伸得比朕想的还要长。”顾冥烟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司灵公主被她秘密押回,除了身边绝对亲信,知晓者寥寥,裴相能这么快做出反应,要么是在她身边安插了钉子,要么就是在京兆尹乃至刑部都有极深的根基。
无论是哪一种,都令她极度不悦。
“陛下,是否需要清理一下?”谢安和周长仪侍立在一旁,谢安低声询问,他是顾冥烟登基后提拔上来的人,出身寒门,忠诚且手段利落。
如今她在朝中能信得过的也就只有,这几人了,户部侍郎张里,京兆尹周长仪,指挥使谢安和苏文正这个太傅了。
周长仪则要沉稳些,他是顾冥烟的心腹谋士,闻言微微蹙眉:“陛下,京兆尹牢狱突然增防,裴相或许只是防范陛下对司灵公主用刑或转移,未必真敢在此时动手。但若我们贸然清理,一来容易打草惊蛇,二来.......恐怕会立刻与裴相正面冲突。
眼下边境虽暂时安稳,但是没有摄政王坐镇,恐怕那羌勇依旧会卷土再来,而且羌勇被大乾收编,恐怕此时若是被大乾那位新帝知道,会有麻烦!此时与裴家撕破脸,恐非上策。”
顾冥烟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她摆手止住谢安:“长仪所言有理,不急。”
“现在清理,反而打草惊蛇,朕倒要看看,裴相想对司灵做什么,又能做到哪一步,当然,我们要保护好这位大乾公主!等大乾来与朕谈条件,既然敢来我们大周贩卖私盐,就应该做好被发现的准备,看看大乾这位新帝,会拿出什么来换这位皇妹了。”
她顿了顿,又问,“摄政王.......有消息吗?”
谢安头垂得更低:“京城内外暗哨皆未发现形似摄政王,之人,陛下,是否扩大搜寻范围?”
顾冥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继续找,但不必声张,他若存心躲着,寻常方法是找不到的。”她想起裴青越的话,心中疑窦未消。
裴青越主动提及苏扬可能在京,是真有线索,还是想借她的手去查什么,或者,是为了扰乱她的视线?
谢安问道:“陛下何不用一点手段逼摄政王出来?譬如,放出些风声,或对可能与摄政王相关之人施压.........”
“不可,他已经对朕失望,朕也做了一些事情,终是对不起他,朕会等到他愿意原谅我的时候.......,朕想他回来,但是绝对不能用逼迫的方式。”
她已经差点逼死过他一次了,那锥心刺骨的悔恨与后怕,至今仍在夜深人静时啃噬她的心脏,她不能再错第二次。
“陛下对摄政王还真的用情至深啊。”谢安感叹道。
顾冥烟没有接话,只是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将那瞬间泄露的软弱重新压回心底,眼神再度变得锐利清明:“司灵公主那边,加派我们的人手,混在牢卒之中,给朕牢牢看住了,饮食、用水、一切接触之物,都必须经我们的人仔细检查,裴相若真想对她下手,无非下毒、制造意外、或者买通狱卒用刑过度几种方式,防范周密些!她.......现在决不能死。”
她虽然想杀这个情敌,却不会失心疯一般不顾后果。
“陛下仁厚。”周长仪道,却知陛下并非全然出于仁厚,司灵公主活着,是牵制大乾的筹码,若死了,不仅筹码没了,还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风波。
“去吧,谨慎行事。”顾冥烟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谢安和周长仪行礼后悄然退出御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烛火摇曳下,顾冥烟独自坐在宽大的龙椅上,身影显得有些孤寂,她拿起另一份奏折,却有些看不进去,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
你究竟在何处?若真如裴青越所言,你已身在京城,为何不肯来见我?是因为裴家势大,你有所顾忌?还是因为.........对我已然彻底失望,连见一面都不愿?
朕知道错了。
过往的猜忌、利用、伤害、羞辱,一次又一次将他推向险境.......如今想来,桩桩件件都如冰锥刺骨。
她以为的帝王心术、权力制衡,最终伤得最深的,却是这个她最不想伤害的人。
只要你回来........
............
千里之外的大乾皇宫,一场权力更迭的余波仍在回荡。
太上皇寝宫外,禁军林立,铁甲森然,每一张面孔都冰冷如石,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里已不再是帝王的居所,而是一座华丽的囚笼。
寝宫内,药味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明黄色的帐幔低垂,却掩不住其中衰败的气息。
大乾太上皇,司灵的父皇斜倚在龙榻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昔日指点江山的锐气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具被疾病和背叛掏空的躯壳。
“父皇,该喝药了。”
帐幔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掀开,现出一张年轻却阴鸷的面容。
大乾新帝司澜端着药碗,嘴角挂着一副淡淡的笑容。
太上皇猛然睁眼,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的怒火:“逆子!我何曾薄待于你?你皇兄又何曾亏欠于你?我们.......我们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司澜轻笑出声,那笑声中充满讥诮与寒意,“父皇,您还真是天真!皇家何来亲情?若真要说一家人,你们才是一家人,而我?我就是一个外人!”
他将药碗递得更近些,几乎抵到太上皇的唇边:“我不过是个宫女所出的贱种,不是吗?从小到大,宫宴上我总是坐在最末席;围猎时我分到的马是最瘦弱的;就连太傅授课,对我也总是敷衍了事,你对司灵这个公主都要比我这个皇子上心,父皇,您真当我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