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安那番掷地有声的保证,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死水一般的荒坡。
一时间,所有灾民都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怀疑,以及一丝不敢轻易触碰的希望。
“他说的是真的吗?”
“赈灾巡察使?听上去是个大官!”
“可他这么年轻……别是哪个贵公子哥,拿我们寻开心吧?”
议论声此起彼伏,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麻木的观望。
他们被骗过太多次了,早就已经不相信任何承诺了。
可人群中,之前拦车的那个妇人,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女儿,捏着那袋沉甸甸的碎银,眼中却重新燃起了光。
她想起了那个年轻贵人温和的眼神,想起了他蹲下身子时,没有丝毫嫌弃的姿态。
或许……或许这次,真的不一样了。
“我们去!”她咬了咬牙,第一个站了起来,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坚定。
“反正都是等死,为什么不去赌一次!”
她的话,像是一粒火星,点燃了周围人心中的枯草。
是啊,留在这里是死,去宁县,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走!去宁县!”
“跟着巡察使大人!”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汇成一股人流,拖家带口,朝着宁县的方向,蹒跚而去。
……
宁县。
作为京城周边受灾最严重的县城,这里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城墙之外,到处都是临时搭建的窝棚,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无数灾民蜷缩其中,眼神空洞,宛如行尸走肉。
一队队手持长矛的巡逻队,在城墙下往来巡视,神情倨傲,看向灾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群肮脏的牲口。
城墙下,那个所谓的施粥棚,此刻早已收了起来,连口锅都看不见。
只有几个饿得皮包骨头的孩子,正趴在地上,用黑乎乎的小手,仔细地从泥土里,扒拉着可能掉落的米粒。
林永安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面色,平静如水,但那双垂在身侧,紧紧攥起的拳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滔天怒火。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
仿佛只隔了一道墙,便隔开了两个世界。
城内,街道整洁,商铺林立,行人衣着光鲜,一派祥和繁茂的景象。
与城外的地狱绘卷,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林永安靠在车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以来的目标,都很简单,挣足够多的钱,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平,享受人生。
可现在,他第一次,生出了一股想要做点什么的念头。
一股,想要将这不公的世道,捅个窟窿的冲动。
马车没有去县衙,而是直接被带到了一座极其奢华的府邸门前。
车刚停稳,一个身穿官袍,体态臃uno的胖子,就带着一大群脑满肠肥的士绅,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呀!下官宁县县令刘昌,恭迎巡察使大人!”
“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辛苦了!下官已经备好了酒宴,先为大人接风洗尘!至于赈灾的事,不急不急,咱们明天再慢慢商议!”
刘昌一边说着,一边就要热情地来搀扶林永安。
可当他看到紧随其后下车的赵彻和卞康云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
他的眼睛,猛地瞪大,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雍……雍王殿下?卞……卞小将军?”
刘昌的腿肚子,当场就软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除了一个巡察使,竟然还来了这么两尊大神!
短暂的惊骇过后,他脸上的谄媚,瞬间浓郁了十倍。
“下官不知殿下和小将军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他一边告罪,一边点头哈腰地将三人迎进了府邸。
府邸内,更是极尽奢华。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比京城里许多王公贵族的府邸,还要气派几分。
宴客厅里,一张巨大的圆桌上,早已摆满了山珍海味,佳肴美酒,香气扑鼻。
卞康云也不客气,他记得林永安在路上“多吃多喝,别客气”的嘱咐,一落座就抓起一只烧鸡,大快朵颐起来。
看到他这副吃相,县令刘昌和周围的士绅们对视一眼,眼底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和轻蔑。
一个只知道吃的武夫,不足为惧。
刘昌亲自给林永安倒上一杯美酒,满脸红光地介绍道:“巡察使大人,这几位,都是我们宁县乐善好施的大善人!这次赈灾,他们可是出了大力,捐了不少钱粮,积极配合下官施粥呢!”
林永安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都到齐了啊,正好,省得我再一个个去找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刘昌等人心头莫名一跳。
但看林永安神色如常,他们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酒过三巡,刘昌拍了拍手。
一群身着薄纱,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端着果盘,鱼贯而入。
她们莲步轻移,径直走到林永安三人身边,跪坐下来,为他们添酒布菜。
其中一个容貌最为妩媚的侍女,更是直接挨着林永安坐下,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香气,不断地往他鼻子里钻。
她吐气如兰,声音娇媚入骨。
“大人,您尝尝这个,这是我们宁县特产的鲜笋,最是爽口了。”
说着,她用象牙筷夹起一块,就要往林永安嘴边送。
刘昌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林永安再怎么是钦差,终究也只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只要他收了礼,沾了色,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然而,就在刘昌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准备起身敬酒,说些场面话的时候。
林永安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啪。”
一声轻响,在歌舞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看也未看身边的妩媚侍女,目光直直地射向主位上的县令刘昌。
那眼神,平静,却又锐利如刀。
“刘县令。”
刘昌正端着酒杯,闻言一愣,连忙应道:“哎!下官在!大人有何吩咐?”
林永安靠在椅背上,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酒,是好酒。这菜,也是好菜。”
“现在,酒足饭饱了。”
“你来给我详细汇报一下,城外灾民的具体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