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安平淡的声音,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宴客厅里靡靡的暖意。
歌舞声戛然而止。
那些正准备上前献媚的士绅们,动作全都僵在了原地。
县令刘昌端着酒杯的手,悬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汇报灾民情况?
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场合?
这小子是不懂规矩,还是故意来找茬的?
刘昌的脑子飞速旋转,脸上的僵硬瞬间化为一抹更加热情的笑容。
“哎呀,巡察使大人,您看您说的哪里话!”
他大步走上前来,亲热地按住林永安的肩膀。
“今天咱们只管喝酒,只管高兴!那些扫兴的事情,咱不谈,不谈也罢!”
刘昌一边说,一边对着门口拍了拍手。
“来人!把我给巡察使大人准备的礼物,抬上来!”
话音刚落,两个健壮的家丁,抬着一个巨大的,蒙着红布的笼子,吭哧吭哧地走了进来。
红布掀开,两只神骏非凡,羽毛鲜亮,眼神锐利的大公鸡,出现在众人面前。
刘昌的脸上,重新堆满了得意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尴尬根本没有发生过。
“大人,下官早就听闻,您平生最好斗鸡。这两只‘赤焰’和‘墨影’,可是下官花了大力气,从南边寻来的鸡王!您瞧瞧这品相,这气势,绝对是万中无一!”
他以为自己这招投其所好,必然能让这个年轻的巡察使心花怒放。
毕竟,林永安纨绔之名,冠绝京城,谁不知道他为了两只鸡,能一掷千金。
“哦?是吗?”
林永安的目光,落在那两只斗鸡身上,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他站起身,走到笼子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嗯,不错,品相确实不错。”
赵彻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啧啧称奇。
“永安,这两只鸡可真漂亮!比上次在宫里看到的那些贡品,还要精神几分!”
看到林永安和雍王殿下都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刘昌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他就说嘛!
哪有不爱钱不爱玩的年轻人!
只要肯收礼,那就说明有弱点,有弱点,就好打发!
周围的士绅们也纷纷松了口气,脸上再次挂上了谄媚的笑容,开始对着那两只鸡大加吹捧。
整个宴客厅的气氛,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热烈与祥和。
然而,就在刘昌以为这一关已经过去,准备重新安排歌舞时。
林永安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鸡,我收下了。”
他转过身,重新走回座位,施施然坐下。
“现在,可以汇报灾民的情况了吧,刘县令?”
“……”
刘昌脸上的笑容,再一次,彻底僵住。
宴客厅里,刚刚回暖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永安,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这小子,怎么回事?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刘昌的眼皮,狠狠地跳动了几下。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恐怕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更不是京城传闻中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草包。
他心中暗暗升起了警惕。
“大人说的是,是下官疏忽了。”
刘昌深吸一口气,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轻视,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
“来人,去把县衙的账房册子,取来给大人过目。”
他心中冷笑。
小子,既然你非要自讨没趣,那本官就陪你玩玩!
我倒要看看,你能从这账本里,看出什么花来!
所谓的清官,他见得多了。
初来乍到时,个个义正言辞,一身正气。
可只要肯花心思,用钱,用权,用美色,慢慢地磨,就没有搞不定的。
“不必了。”
林永安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我没那个耐心一页一页地翻。”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如鹰。
“你,现在,就在这里,直接把结果告诉我。”
刘昌被他这副不容置喙的姿态,噎了一下。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快,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心中却愈发得意。
不看账本?更好!
省得你鸡蛋里挑骨头!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口,那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疲惫,仿佛他真的是一个为国为民的憔悴好官。
“回禀大人,自两个月前灾情发生,朝廷共计拨付赈灾银四十万两,粮食三万石。”
“下官与宁县各位乡绅,日夜操劳,不敢有丝毫懈怠。搭粥棚,建窝棚,采买药材,安抚灾民……”
“只是,唉……”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灾民的数量,从最初的两千余人,到如今,已经激增至五千三百余人!实在是……僧多粥少啊!”
“时至今日,账上的赈灾银,只剩下不到五万两了。”
林永安听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两个月,花了三十五万两银子,三万石粮食?”
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安静的宴客厅。
“刘县令,你们宁县的灾民,是每天拿银子当饭吃,还是你们买的粮食,都是金子做的?”
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质问了!
刘昌的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他似乎早就料到林永安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
“大人有所不知啊!”
他一脸痛心疾首地解释道。
“如今灾情严重,周边各县都在抢粮,粮价一日三涨,早已不是往日可比!”
“这还只是其一!”
“为了防止灾民暴乱,下官不得不花费重金,雇佣人手,维持秩序。搭建窝棚的木材,草料,给灾民看病的药材,安葬死者的棺材……哪一样,不需要花钱?”
“这册子上,每一笔支出,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查!”
他挺直了腰杆,一副理直气壮,有恃无恐的模样。
一本厚厚的账册,很快被呈了上来。
林永安接过来,随意地翻了几页。
字迹工整,条目清晰。
买粮花了多少,从哪个米行买的,单价几何。
买药花了多少,雇人花了多少,甚至连一根钉子,一捆茅草的钱,都记录在案,后面还盖着各种各样的店铺印章。
天衣无缝。
林永安的内心,也不由得暗暗“钦佩”。
这帮人,准备得还真是充分。
他知道,从这本账册上,绝对找不到任何破绽。
想要扳倒他们,必须另寻他法。
见林永安翻着账本,久久不语,刘昌脸上的得意之色,再也掩饰不住。
他对着周围的士绅们拱了拱手,大声邀功道:“这次赈灾,多亏了在座的各位大善人,慷慨解囊,与本官一同,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分忧啊!”
士绅们也纷纷起身,满脸堆笑地附和着,场面一时间又变得“其乐融融”。
一旁的赵彻,早已气得脸色铁青。
他实在看不下去这群人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丑恶嘴脸。
他凑到林永安耳边,压低了声音,不甘地问道。
“永安,难道……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