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天牢。
阴暗,潮湿,散发着经年不散的霉味和血腥气。
刘振穿着一身暗色常服,在一众狱卒的簇拥下,缓缓走进了这人间地狱。
他看着牢房最深处,那个蜷缩在角落里,形容枯槁,眼神怨毒的儿子刘云杰,心中一阵刺痛。
“都下去吧。”刘振挥了挥手。
“是,大人。”
狱卒们躬身退下,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刘云杰抬起头,看到来人是自己的父亲,眼中的怨毒才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切的期盼。
“父亲!您来了!怎么样了?那个林永安,他什么时候死!”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刘振看着儿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叹了口气,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刘云杰却一把将油纸包打落在地,嘶吼起来。
“我不吃!我只想让他死!父亲,你听到没有!我要林永安死!”
刘振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你知道吗,就在昨天,京城里一度卖断货的‘一碗冰津’,又开始供应了。”
刘云杰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刘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冰块,源源不断。我派人查过了,那些冰块,全部来自城外林国公的封地。”
“还有,之前在京城卖得火热的手摇风扇,也是从那块封地里运出来的。”
刘云杰的脑子飞速转动,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猛地窜了出来。
“父亲,您的意思是……义乌商行,是林家的?”
“准确的说,是林永安的。”
刘振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刘云杰的心湖。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刘云杰的脸上写满了不信。
林康那种只知道打仗的武夫,怎么可能懂得经商?
林永安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怎么可能有这种通天的本事?
最关键的是,那些冰块!
如今已是初夏,哪来的那么多冰块?这根本不合常理!
“孩儿不信!这其中必有蹊跷!”刘云杰咬着牙说道。
刘振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信与不信,都不重要了。”
他缓缓蹲下身,凑到牢门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残忍。
“因为,林永安他,马上就要死了。”
刘云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就在昨天,他在宁县,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宁县县令刘昌,还有当地十几个士绅的儿子!”
轰!
刘云杰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杀了……县令?
他知道林永安胆大包天,可他万万没想到,林永安敢做出这种捅破天的事情!
私杀朝廷命官,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震惊过后,刘云杰爆发出癫狂的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蠢货!真是个蠢货!他以为他是谁?他死定了!他这次死定了!”
刘振看着儿子疯狂的模样,嘴角也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没错,他死定了。”
“今天早朝,我已联合了数十名御史言官,一起上书弹劾林永安目无王法,残杀朝廷命官!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他抵赖!”
“这一次,就算是林康那个老匹夫跪在宫门口,也救不了他!”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里充满了胜券在握的得意。
“你放心,朝堂之上,压力会给到陛下。而陛下,为了平息众怒,为了朝廷的法度,必然会严惩林永安。”
“到那时,林家自顾不暇,我们再稍稍运作一番,你就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出去了。”
……
皇宫,御书房。
檀香袅袅,气氛肃穆。
身穿龙袍的大夏皇帝,正有些意兴阑珊地翻看着一本奏折。
“千秋节的准备,都怎么样了?”
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身旁侍立的老太监,连忙躬身回话。
“回禀陛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待吉时。”
皇帝“嗯”了一声,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老十二呢?最近怎么没见他来请安?”
老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禀报。
“回陛下,十二殿下他……跟着林国公家的永安少爷,一起去宁县了。”
“啪!”
皇帝猛地将手中的奏折拍在桌上,龙颜大怒。
“混账东西!”
“朕的千秋寿辰在即,他身为皇子,不思在京中为朕分忧,竟然跟着那个小混蛋跑到外面去胡闹!简直是不孝!”
老太监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皇帝胸膛剧烈起伏,正要发作,门外一个小太监捧着一摞高高的奏折,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六百里加急奏报!”
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岂有此理!”
他一把将奏折狠狠摔在地上,胸中的怒火,仿佛要将整个御书房都点燃。
“放肆!简直是无法无天!”
“林永安!好你个林永安!朕让你去巡查灾情,你竟然敢给朕私杀朝廷命官!”
“来人!传朕旨意,将林永安那个逆子,给朕……”
他的话说到一半,却卡住了。
跪在地上的老太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偷偷瞥了一眼龙颜震怒的陛下。
他伺候皇帝几十年,深知这位帝王的心思。
陛下虽然暴怒,但那句“逆子”里,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那不像是对一个罪臣的愤怒,更像是……长辈对一个闯了滔天大祸的晚辈,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老太监心中一动,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颤声开口。
“陛下……息怒。”
“老奴斗胆……以老奴对永安少爷的了解,他虽然行事不羁,但绝非滥杀无辜之人。”
“他……他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当众格杀一名朝廷命官,这背后……或许,另有隐情啊,陛下!”
皇帝的动作停住了。
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为林永安求情的老太监,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丝深邃的思索所取代。
他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另一本奏折。
那是宁县当地府衙,快马加鞭送上来的,关于此事的详细卷宗。
皇帝一目十行地翻看着。
当他看到那对母女的惨状,看到那些士绅子弟令人发指的恶行,看到刘昌身为县令的包庇与纵容时,他握着奏折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跪在地上的老太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就在他以为皇帝会降下雷霆之怒时。
预想中的暴怒,没有到来。
他只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笑骂声。
“这个狡猾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