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国公的声音,如同寒冬里的冰凌,又冷又硬。
他死死地盯着林永安,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看穿。
文官们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个挺直了腰杆,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起来。
对!巧舌如簧又如何?气晕了太师又如何?
无诏杀官,这是铁一样的事实,是悬在他头顶的铡刀!
林永安闻言,却突然笑了。
他环视了一圈那些自以为抓住了他死穴的文官,那笑容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和怜悯。
“我为何要杀官?”
他反问了一句,声音陡然拔高。
“我倒想问问诸位大人,为何要逼得我,亲自去杀这个官!”
“宁县灾情如此严重,县令刘昌与士绅勾结,倒卖灾民,鱼肉乡里,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你们这满朝的衮衮诸公,有一个人知道吗?”
“你们的耳朵呢?你们的眼睛呢?”
“户部每年拨下巨额赈灾款项,你们可知,这些钱粮,有多少是真正到了灾民嘴里的?”
林永安的声音,如同惊雷,在金銮殿上空炸响。
他向前一步,目光直逼文官之首的萧国公和站在他身后的户部尚书刘振。
“你们不知道!”
“我告诉你们!”
“宁县每日施粥,锅里那点米汤,清得能照出人影!早上煮一遍,中午加点水再煮一遍,晚上再加水煮一遍!一锅粥,能用三天!可户部的账本上,每日消耗的钱粮,却是实打实的数字!”
“你们告诉我,那些粮食,去哪了!”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户部尚书刘振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想也不想地就冲了出来,跪在地上,大声辩解。
“陛下!他胡说!绝无此事!户部账目,清清楚楚,每一笔都有记录,绝不可能有这种事发生!”
他话音未落,他身后一名官员也跟着冲了出来,正是户部侍郎赵俊安。
“陛下明鉴!臣一直负责监督各地赈灾事宜,宁县所有往来账目,都由臣亲自审核,绝无错漏!每一笔银子都对得上号!”
赵俊安说得是斩钉截铁,一脸的正气凛然。
林永安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哦?对得上号?”
他冷笑一声,反问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赵侍郎,和那宁县县令刘昌,本就是一伙的呢?”
“那这假账,做得再天衣无缝,又有什么奇怪的?”
赵俊安的脸色,瞬间剧变。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龙椅重重磕头,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陛下!冤枉啊!臣对大夏忠心耿耿,对陛下一片赤诚!林永安这是血口喷人,是公报私仇!请陛下为臣做主,还臣一个清白啊!”
皇帝面沉如水,看不出情绪。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林永安。
“证据。”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
林永安嘴角一勾。
“来人,把本官为宁县百姓写的万民书,呈上来!”
很快,一名禁军侍卫捧着一卷厚厚的卷宗,快步呈到了御前。
老太监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鲜红的指印。
一名文官立刻跳了出来,指着林永安厉声呵斥。
“荒唐!你身为巡察使,手握大权,这些灾民岂敢不从?这份所谓的万民书,不过是你用职权逼迫他们画押的,根本做不得数!”
“没错!定是他威逼利诱!”
“此等伪证,简直是藐视公堂!”
文官们再次找到了攻击的突破口,一个个义愤填膺。
林永安看着他们,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失望。
他甚至都懒得去辩解那份万民书的真伪。
“诸位大人,你们真的以为,宁县的问题,仅仅是一个贪官,做了一点假账那么简单吗?”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平静,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你们错了。”
“大错特错。”
林永安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真正的表演。
“诸位饱读诗书,可知为何我大夏朝廷,每次赈灾,都如此艰难?明明拨下了足以救活所有人的钱粮,最后却总是收效甚微,甚至激起民变?”
他没有等任何人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因为,有人在发国难财!”
“每逢大灾之年,各地的商人士绅,第一件事,就是囤积粮食,闭门不出。人为地制造粮食短缺,从而让粮价疯涨。”
“朝廷为了赈灾,不得不从他们手里,花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价格,去购买粮食。这第一笔钱,就让朝廷的赈灾成本,凭空高了数倍!”
金銮殿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林永安的话给吸引了,连皇帝,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但这还不够。”
林永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光赚朝廷的钱,怎么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我大夏律法规定,强制买卖人口,乃是死罪。可他们有的是办法,绕开律法。”
“他们一边用天价粮,榨干灾民身上最后一文钱,一边坐等灾民走投无路。等到灾民们为了活命,不得不卖儿卖女的时候,他们再站出来,当这个‘好人’。”
“他们会用一个符合市价,甚至比市价还低一点的价格,‘收购’这些孩子。灾民拿到了钱,千恩万谢,以为遇到了活菩萨。可这笔钱,他们转身,就要拿去从这些士绅手里,购买那足以要了他们命的天价粮食!”
“你们看,多完美啊。”
林永安摊开双手,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到令人心寒的笑容。
“钱,从他们手里出去,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他们手里。”
“而他们,却平白无故地,得到了无数年轻的劳动力,和可以随意发卖的奴隶。”
“他们先赚朝廷的钱,再赚灾民的命。既符合律法,又赚得盆满钵满。整个过程,他们甚至连一粒米都没有真正损失掉!”
“这就是你们治下,太平盛世的真相!”
林永安的这番话,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神雷,狠狠劈在金銮殿上每一个人的天灵盖上!
整个大殿,死寂无声。
所有文官,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们不是蠢人,林永安这番话,瞬间就为他们揭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却一直被他们刻意忽略的黑暗世界。
就连萧国公,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都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看着林永安,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