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号雅间内，隔着一层薄薄的珠帘，熙宁公主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道白色的身影。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为了那个花魁月影吗？
萧天泽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刻意讨好的温柔。
“熙宁，你觉得，今夜这诗魁之位，会花落谁家？”
熙宁公主的视线，依旧没有移动分毫，红唇轻启，吐出的名字却让萧天泽的笑容瞬间凝固。
“林永安。”
她的语气，是那样的理所当然，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仿佛在她心中，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
萧天泽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又是林永安！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妒火，可那股屈辱感，却如同跗骨之蛆，在他心底疯狂蔓延。
熙宁公主此刻的心绪，却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复杂得多。
她看着楼下那个与众才子格格不入的身影，一股从未有过的烦躁涌上心头。
她不相信林永安会是那种沉迷于风花雪月的肤浅之辈。
可他终究还是来了。
还为了那个月影姑娘，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她的脑海。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婚约了。
如果……如果林永安真的对那月影动了心，以他的性子，说不定真的会不顾世俗眼光，将一个风尘女子娶进家门。
到那时，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她贵为公主，绝无可能与人共侍一夫，更不可能屈居人下，给一个教坊司的女子做妾。
一想到那个画面，熙宁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透不过气来。
“公主，您别多想了！”
身旁的贴身侍女见她脸色不对，忍不住小声愤愤道：“那林永安就是个不知好歹的！放着您这样的金枝玉叶不要，偏要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搅合在一起，简直是瞎了眼！”
“闭嘴。”
熙宁秀眉紧蹙，冷声呵斥了一句。
侍女的话，非但没有安慰到她，反而让她心头的烦闷愈发浓重。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
不行。
等今夜事了，她一定要找林永安，当面问个清楚！
高台上，一曲终了，月影已缓缓起身。
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声中，老鸨捧着那个装满了银票和银锭的红木箱子，将一份烫金的名单，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月影手中。
打赏榜单，出来了。
月影接过名单，对着全场盈盈一拜，清冷的嗓音再次响起。
“多谢诸位公子厚爱，月影感激不尽。”
“接下来，小女子将念出今夜捐助榜上前十位的公子名讳，以表谢意。”
此言一出，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都充满了紧张与期待。
“第十位，城南张公子，捐银一百二十两！”
一个富家公子哥激动地站起身，满面红光地对着台上拱手，引来周围一片艳羡的恭维声。
“第九位……”
“第八位……”
月影的声音不疾不徐，每念出一个名字，都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那些被点到名的恩客，无一不是昂首挺胸，享受着万众瞩目的荣耀。而那些落榜的，则是一脸的懊悔与不甘。
林永安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发笑。
这锦瑟楼，当真是把人性玩明白了。
公开唱名，当众表彰，完美地满足了这些有钱人的虚荣心。
这套路，比后世那些直播平台的主播感谢榜一大哥，还要高端。
很快，名单就念到了第三位。
楼内的气氛，也随之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重头戏，要来了。
榜一和榜二，只可能在那两个人之间产生。
京城四大才子之首，太师之孙，萧天泽！
江南第一才子，江南首富之子，楚文生！
这不仅是两个顶尖才子的对决，更是京城文坛与江南文坛的正面碰撞！
楚文生站在自己的观光台上，神情倨傲，嘴角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萧天泽同样是信心满满，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等月影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该用怎样一种云淡风轻的姿态，来接受众人的膜拜。
月影的目光，在名单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抬起头。
她的视线，越过全场，精准地落在了天字号雅间的方向。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月影朱唇轻启，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
“今夜，捐助榜第二位的是……”
她故意拉长了声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萧天泽的嘴角，已经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天字号雅间，萧天泽，萧公子！共捐助纹银一千二百两！”
话音落下的瞬间，萧天泽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第二？
自己竟然只是第二？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竟然输给了那个江南来的楚文生！
就在全场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楚文生的雅间内爆发出狂喜的欢呼，而萧天泽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的时候。
台上的月影，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没有去恭贺榜一的楚文生。
而是对着萧天泽所在的观光台，敛衽下拜，行了一个万福大礼。
她的姿态，谦卑而郑重。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旁人从未听过的亲近与欣喜。
“月影见过萧公子。”
“自那日别后，月影时常感念公子才情，日夜期盼能与公子再会。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轰！
全场，彻底炸了！
无数人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萧天泽的目光，瞬间从同情变成了极致的嫉妒与艳羡！
输了榜一又如何？
月影姑娘这番话，这份区别对待，比任何榜单的名次，都更有分量！
这等于是在告诉全天下的人，在她月影心里，你萧天泽，是与众不同的！
萧天泽自己也懵了。
方才的屈辱和愤怒，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惊喜与虚荣所取代。
他看着台上那道对自己盈盈下拜的绝色身影，整个人都快要飘起来了。
林永安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个女人，段位太高了。
简单几句话，不仅瞬间化解了萧天泽的尴尬，还顺手卖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同时又小小的敲打了榜一的楚文生。
一石三鸟，滴水不漏。
跟这种女人打交道，必须多加小心。
而此刻的萧天泽，早已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他现在满心想的，就是赶紧跟身边的熙宁公主炫耀自己的“胜利”。
他转过头，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得意，声音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熙宁，你看……”
然而，他却发现，熙宁公主从始至终，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的目光，依旧落在林永安所在的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萧天泽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熙宁公主仿佛才察觉到他的存在，连头都懒得回，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单音节。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