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下达,雷厉风行。
关于郭桓案的复审,不再有任何拖延。
朱元璋直接下令,由太子朱标总领,三法司会审,锦衣卫协同办案。
一道旨意,将整个京城的官场,都拉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之中。
朱标领了旨,没有丝毫犹豫。
他心里清楚,父皇这是在给他立威,也是在用最酷烈的手段,为即将推行的新政扫清障碍。
在朱元璋的亲自示意下,这场甄审的速度,快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没有繁琐的取证,没有冗长的辩驳。
锦衣卫早就将所有的罪证罗列得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俱全,堆积如山。
朱标要做的,只是坐在堂上,看着一个个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员被押解上来,然后由三法司的官员宣读罪状,画押定罪。
户部侍郎郭桓、礼部尚书赵瑁、刑部侍郎王惠迪、兵部侍郎王志、工部侍郎麦志德……
一个个响当当的名字,如今都成了阶下之囚。
他们身后牵扯出的,是密密麻麻的利益网络,从中央到地方,盘根错节。
仅仅两天。
只用了两天时间,这场牵连六部、波及全国的惊天大案,便宣告审结。
数万名涉案的官员及其家眷,被判处死刑。
其余罪责较轻者,抄家流放,永不叙用。
当最终的卷宗呈到朱元璋面前时,整个上书房内,一片死寂。
…………
行刑,从第三天开始。
地点就设在应天府外的菜市口和秦淮河畔。
这场处决,整整持续了半个月。
每日,都有近两千名犯官及其家属,被分批押赴刑场。
京城的百姓,一开始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围观的。
看着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大人物,如今身穿囚服,披头散发,哭天抢地,百姓们只觉得解气,甚至拍手称快。
可这样的场面,看了一天,两天……
到了第三天,围观的人群就渐渐稀少了。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怎么吹都吹不散。
菜市口的地面,被鲜血浸泡成了暗红色,粘稠泥泞。
成群的乌鸦在天空盘旋,发出嘶哑的叫声,令人心悸。
而秦淮河畔的景象,则更为恐怖。
无数的尸体被直接投入河中,顺流而下。
那条象征着金陵风月的秦淮河,彻底被染成了红色。
河水浑浊,腥臭扑鼻。
百姓们从最初的围观,到后来的沉默,再到最后的惊恐。
他们开始绕着刑场走,甚至不敢靠近秦淮河。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肃杀和恐惧之中。
…………
秦淮河畔,一座高高的阁楼之上。
朱元璋一身常服,凭栏而立,面色平淡地看着远处那片人间地狱。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正是皇孙,朱珏。
还有一个身影,如同影子般立在角落,是负责观察朱珏的宋远。
“呕……”
朱珏只看了一眼,胃里便翻江倒海,他猛地转身,趴在栏杆旁,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毕竟只是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身体也只是一个孩子。
何曾见过如此血腥残酷的场面?
那不是电影,不是特效。
是真实的,活生生的人,像牲口一样被屠戮。
哭喊声、惨叫声、刀刃入肉声,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乐章,狠狠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想逃,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一只大手,却如铁钳般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无法动弹。
是朱元璋。
“给咱看清楚了!”
“珏儿,转过身,给咱好好看着!”
“不……皇爷爷,我……”朱珏的声音都在发颤。
“看着!”朱元璋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强行将朱珏的身体扳了过来,逼着他面对那片血色的河流。
“你既然能想出这等计策,就要有胆子看这计策带来的后果!”
朱元璋的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朱珏的心上。
“每一个坐上龙椅的人,手上都必然沾满鲜血。
你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让千万人头落地。这就是帝王之责!”
“今天,咱就让你看看,什么叫责任,什么叫后果!”
“你要记住这股味道,记住这片颜色,记住他们的哭喊!把这一切,都给咱刻进骨子里!”
“只有知道害怕,知道代价,你将来才不会滥用你手中的权力!
才不会成为一个只知杀戮的暴君!”
朱元璋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之声,振聋发聩。
朱珏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皇爷爷的用意。
这不是单纯的惩罚,也不是残忍的折磨。
这是最残酷,也是最深刻的一堂帝王课。
朱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呛得他肺部生疼。
他不再躲闪,不再逃避。
他睁大了眼睛,强迫自己,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刑场。
看着那些人头滚落,看着那些鲜血喷涌,看着那些尸体被抛入江中。
起初,是撕心裂肺的不适。
渐渐地,是麻木。
再后来,当上千条生命在他眼前消逝,他的心中,竟然再也生不出一丝波澜。
角落里的宋远,一直默默地观察着这位皇孙。
他看到,朱珏的眼神,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发生了惊人的蜕变。
从最初的惊恐、恶心,到后来的强忍、麻木,再到最后的平静,甚至……是漠然。
朱元璋也感受到了孙子的变化,他按在朱珏肩膀上的手,微微松了松。
对一个孩子来说,这太残忍了。
可这就是帝王之路。
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人主,就必须先扼杀掉心中多余的仁慈和软弱。
他期盼的,不是一个仁君。
而是一个能将大明带向万世永昌的……铁血之主!
行刑仍在继续。
又一批囚犯被押了上来,为首的,正是曾经的户部侍郎,郭桓。
朱元璋看着那个曾经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的臣子,如今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低下头,声音平静地问道。
“珏儿,有何感想?”
朱珏的目光,从郭桓身上扫过,没有丝毫停留,最终落在了那片被染红的江面上。
他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任何孩童的稚嫩,平静得可怕。
“皇爷爷,孙儿明白了。”
“斩草,就要除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