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洪武朝的财政,一直都算不上宽裕。
连年的战争,南北的基建,都像是一个个无底洞,吞噬着大明的财政收入。
朱珏看着眼前这个老人。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洪武大帝,而是一个为国事操碎了心,为钱粮愁白了头的……家长。
一股热流,猛地从朱珏心底涌起。
他上前一步,语气无比认真。
“爷爷。”
“我这两年开酒楼、做香皂,还倒腾了些别的小玩意儿,确实赚了些钱。”
“具体多少,我没细算过。但林林总总加起来,几十万两,总是有的。”
朱元璋眼皮一跳,猛地抬头看他。
几十万两?!
这小子,两年就赚了几十万两?!
朱珏迎着他震惊的目光,继续说道:“这些钱,我本来也没想好怎么用。
既然您现在缺钱,那就都拿去用吧。”
“我一文不要!”
“犒赏三军也好,抚恤阵亡将士家属也罢,虽然不敢说能解决多大问题,但总能……为您分担一些。”
“这些钱,就当是孙儿,孝敬您的!”
话音落下,整个雅间再次陷入了寂静。
朱元璋怔怔地看着朱珏,嘴巴微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想过这小子会继续辩解,想过他会赌气,甚至想过他会阳奉阴违。
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把几十万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这么全都拿出来?
给咱?
给咱去犒赏三军?
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朱元璋心中最后那点芥蒂和怒火,直冲眼眶。
好小子……
真是咱的好孙儿!
咱刚才……咱刚才还那般凶他,甚至要打断他的腿……
朱元璋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放在了朱珏的头顶,轻轻地抚摸着。
动作轻柔,充满了疼爱和自责。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你有这份心,咱……咱就心满意足了。”
朱珏能感觉到,头顶那只饱经风霜的大手,是何等的温暖。
这一刻,所有的隔阂与疏离,都烟消云散。
他们之间,不再是君与臣,不再是观念冲突的两代人。
只是普天之下,最普通的一对祖孙。
过了许久,朱元璋才缓缓收回手,脸上的激动和欣慰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他看着朱珏,满眼都是赞许。
“你这小子,有魄力!像咱!”
但随即,他话锋一转,板起了脸,态度却无比坚定。
“但是,这钱,咱不能要!”
朱珏一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朱元璋把眼一瞪,“咱是爷爷,你是孙子!天底下哪有爷爷花孙子钱的道理?”
“这要是传出去,咱这张老脸往哪搁?
满朝文武,天下百姓,不得戳着咱的脊梁骨骂?”
“咱再缺钱,也还没到要拿自己孙儿的钱去填窟窿的地步!”
“你的心意,咱领了。钱,你自己收好。”
“咱的难处,咱自己会想办法解决!”
朱珏看着朱元璋那固执又骄傲的神情,心中了然。
他知道,这是老朱最后的倔强。
也是一位爷爷,对孙儿最深沉的爱护。
他不再坚持,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孙儿……明白了。”
这份祖孙之情,比那几十万两银子,要珍贵得多。
眼看气氛又有些沉重,朱元璋眼珠一转,主动转移了话题。
“臭小子,想不想去看看,真正的大场面?”
朱珏好奇道:“什么大场面?”
朱元璋的下巴微微扬起,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气油然而生。
“咱大明百战得胜的无敌雄师!”
“想不想去看看,那些从北元战场上凯旋归来的虎狼之士?”
一句话,瞬间点燃了朱珏眼中的光芒!
军队!
凯旋的军队!
哪个男儿没有一个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英雄梦?
“想!”
朱珏的回答毫不犹豫。
“孙儿想如卫霍一般,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为皇爷爷涤荡宵小,扫平天下一切不臣!”
“哈哈哈哈!”朱元璋闻言,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快慰与豪迈。
“好!有志气!”
“不过,封狼居胥,格局还是小了点!”
“咱希望你,将来能成为像咱,像那祖龙一般,开创万世太平的雄才伟略之主!”
“等过些时日,大将军蓝玉从北边回来,咱要亲自检阅三军。”
“到时候,咱带你一起去!”
朱元璋又咂了咂嘴,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那长河醉,再给咱弄几坛来。”
朱珏咧嘴一笑。
“您放心,早就派人给您送进宫里去了,管够!”
与朱元璋在酒楼中一番推心置腹,朱珏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出了酒楼,爷孙俩谁也没提坐马车回宫,而是沿着秦淮河畔,吹着晚风,慢慢地散着步。
晚风习习,灯火璀璨,秦淮河两岸依旧是那般繁华热闹。
朱元璋背着手,走在前面,步履沉稳。
朱珏跟在身后,看着老爷子那不再紧绷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这感觉,真好。
没有了皇帝的威严,没有了臣子的拘谨,就像寻常百姓家一样,祖孙俩饭后遛弯消食。
温馨而又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快到城门口时,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与骚动。
“滚开!都给老子滚开!”
“别挡道!”
人群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了一般,纷纷尖叫着朝两边躲闪,脸上满是惊恐和畏惧。
原本热闹的街道,瞬间空出了一大片。
朱元璋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
朱珏也停下脚步,顺着骚动的方向望去。
只见街道中央,几个身穿劲装、腰挎朴刀的壮汉,正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
孩子被吓坏了,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而在那几个壮汉身前,站着一个身穿锦衣,看起来像个管事的中年男人。
他一脸的横肉,眼神凶狠,正指着地上的孩子破口大骂。
“小杂种!还敢跑!看老子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那赵管事骂完,便对身后的几个豪奴一挥手。
“给老子打!往死里打!”
“是!”
几个豪奴狞笑着,举起手中的棍棒,就要朝着那瘦小的身影砸下去。
周围的百姓虽然越聚越多,但都只是远远地看着,脸上满是怜悯和不忍,却没一个人敢上前阻拦。
他们只是低声议论着,言语间充满了对那伙人的畏惧。
“又是忠勤伯府的人……”
“唉,这孩子真可怜,怎么就惹上这帮瘟神了。”
“小声点!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