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武将全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们可以接受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却无法接受,自己忠心耿耿侍奉的君主,会把屠刀对准自己!
蓝玉更是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暴起,一股暴戾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李公!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等为大明流血卖命,九死一生!陛下乃是圣明天子,怎会如此对待功臣!”
李善长看着情绪激动的众人,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功臣?”
李善长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
“功劳太大,有时候,就是原罪。”
“想当年,秦王扫六合,何等威风?可为大秦立下不世之功的武安君白起,最后是什么下场?”
“汉景帝时,七国之乱,是谁领兵平叛,保住了大汉江山?
是条侯周亚夫!可他的结局,又是什么?”
“饿死狱中!”
李善长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个道理,自古皆然,亘古不变!”
“你们以为,我们大明,就能例外吗?”
整个大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在场的都是武将,对这些历史典故自然不陌生。
只是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些故事会和自己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他们不怕死在战场上,但他们怕死在自己人的算计里!
“陛下……陛下他……真的要对我们动手?”
王弼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李善长幽幽一叹。
“不是要动手,而是已经开始了。”
“陛下年事已高,他还能庇护我们多久?
他百年之后,新君登基,我们这些手握重兵的老臣,在新君眼里,是柱石,还是……心腹大患?”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有人颤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是啊,该怎么办?
反抗?
那等于直接谋反,朱元璋手里的屠刀只会落得更快!
求情?
帝王心术,冷酷无情。一旦下了决心,又岂是几滴眼泪能改变的?
一时间,绝望的情绪在众人心中蔓延。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李善长。
“一个字。”
“等。”
“等?”蓝玉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没错,就是等。”
李善长不理会他的急躁,自顾自地说道。
“陛下既然摆出了棋盘,那我们就只能当好棋子。”
“三个月后的那场演武,就是关键。”
“陛下让一个娃娃来挑战玉帅你,用意很深。他既是想借此敲打我们,也是在看我们的反应。”
“我们现在若是自乱阵脚,只会正中陛下的下怀,让他找到一举清除我们的借口。”
“所以,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
“等演武的结果。”
李善长顿了顿,将目光转向蓝玉。
“玉帅,那一战,你不能输,而且要赢得漂亮,赢得干脆利落!”
“你要让陛下,让满朝文武,让天下人都看到,他选的那个皇孙,不过是个笑话!
我淮西武将,依旧是大明不可动摇的擎天之柱!”
“只要我们还抱成一团,只要军心还在我们这边,陛下……就不敢轻易动我们!”
李善长的话,掷地有声,让原本惶恐不安的众人,重新找到了主心骨。
没错!
只要他们团结一致,手握兵权,就算是皇帝,也得掂量掂量!
众人心中的大石,被李善长这番话给搬开了一半。
“李公说得对!”
颖国公傅友德猛地一拍大腿,粗犷的声音在大堂内回响。
“咱们弟兄,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怕过谁来!”
“可死在自己人手里,那也太他娘的憋屈了!”
“没错!”定远侯王弼也跟着附和,脸上的惊恐褪去,换上了一抹狠厉。
“咱们跟着陛下一路打下这大好江山,凭什么就要被当成猪狗一样宰了?”
“我们不反,我们只是想活着,想保住这份用命换来的家业!”
“这有错吗?”
“没错!”
“没错!”
群情再次激愤起来,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愤怒有了明确的方向。
李善长抬手,虚按了一下。
喧闹的大堂瞬间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接下来的指示。
“诸位,要记住。”
“我们淮西一脉,同气连枝,荣辱与共。”
“我们所求的,不是谋逆,更不是那把龙椅!”
“我们求的,是陛下能念及旧情,给我们这些老兄弟一条活路!”
“我们求的,是这满身的功勋爵位,能够福荫子孙,而不是变成悬在头顶的催命符!”
“我们求的,是公道!”
公道二字,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是啊,他们要的,无非就是个公道。
为大明流尽了血,难道到头来,连安享晚年的资格都没有吗?
“李公,我们都听你的!”
“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刀山火海,我们跟着您闯!”
众人纷纷表态,原本一盘散沙的淮西武将,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凝聚在了一起。
他们形成了一个以李善长为首,以蓝玉为锋的利益共同体。
一个为了自保,不得不抱团取暖的庞大集团。
然而,一片激昂的气氛中,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哼。”
蓝玉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他端起桌上的酒碗,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将碗顿在桌上。
“李公,我看你是年纪大了,想得太多了。”
“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吗?他要是真想动我们,还用得着搞这些弯弯绕绕?”
“直接一道圣旨,几杯毒酒,不就都了事了?”
蓝玉的脸上,满是顶级武将的桀骜与自信。
“至于那个什么皇孙……呵呵。”
他笑了,笑声中充满了轻蔑。
“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就算是从娘胎里开始练兵,又能练出什么名堂?”
“三个月,凑一群乌合之众,就想挑战我蓝玉?”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李公,还有各位兄弟,你们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三个月后,看我怎么把那小子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我要让陛下看看,他选的人,有多么可笑!
这大明的军伍,离了我们淮西这帮人,就是一盘散散沙!”
说到兴头上,蓝玉甚至开起了玩笑。
“说不定啊,那小子要真是个可造之材,等我把他打服了,收他做个义子,也不是不行嘛!哈哈哈哈!”
狂放的笑声在大堂里回荡,让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又变得有些尴尬。
不少人想笑,却又不敢笑。
毕竟,那可是皇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