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珏没有回头,他当然能感受到身后两人的情绪。
怀疑,不解,甚至还有轻视。
再加上台下那五千道毫不掩饰的,充满挑衅的目光。
整个骠骑卫,从上到下,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好他。
这感觉,倒也有趣。
他缓缓走上前,来到点将台的最前方。
刹那间,台下所有的声音都小了下去。
五千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他一个人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有玩味,有轻蔑。
“这就是那个新来的统领?也太年轻了吧?”
“听说他跟玉帅打了个赌,三个月,要把我们练成天下第一强军?”
“哈哈哈,笑死我了!他上过战场吗?他杀过人吗?”
“一个白面书生,懂什么练兵?怕不是连刀都提不稳!”
一个站在队伍前列,身材尤为魁梧,满脸横肉的百户,更是毫不掩饰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他叫顾征,是瞿能以前的老部下,出了名的刺头,打起仗来悍不畏死,但论起军纪,却是狗屁不通。
他就是这群老兵油子的典型代表。
朱珏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像其他将领一样,来一段慷慨激昂的训话。
也没有搬出皇帝的圣旨来压人。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台下,直到整个校场彻底安静下来。
“从今天起,你们要学的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叫做服从。”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
“现在,所有人听我口令。”
“立正!”
随着话音,朱珏亲自做出了示范。
双脚脚跟并拢,脚尖分开约六十度,身体挺直,双手自然下垂,紧贴裤缝,下颌微收,双眼平视前方。
这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姿势。
不是军中常用的稍息或戒备姿态,而是一种带着绝对严肃和挺拔的姿态。
台下的士卒们面面相觑,不少人脸上露出了讥笑。
搞什么鬼?
让我们来,就是学这个?站桩?
瞿能和平安也是一脸的错愕,完全没看懂朱珏的路数。
练兵先练心,练心先练纪律,这道理他们懂。
可哪有这么练的?
然而,军令就是军令。
虽然心中充满了鄙夷和不解,但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士卒们还是稀稀拉拉地模仿着朱珏的样子站好。
只是那姿势,千奇百怪,有的耸着肩,有的挺着肚子,吊儿郎当,没一个标准的。
朱珏像是没看见一样,对此不闻不问。
他只是用平静的语气,宣布了第二道命令。
“保持这个姿势,站两个时辰。”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
“动一下,后果自负。”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什么?站两个时辰?”
“他疯了吧!这算什么训练!”
“老子在边关跟鞑子拼命的时候,也没受过这种鸟气!”
“这是在耍我们玩吧!”
抱怨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那名叫顾征的百户更是直接怪叫起来:“统领大人,我们是来打仗杀敌的,不是来当木头桩子的!您这法子,能练出什么兵来?”
朱珏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的话,你没听清?”
顾征被他看得心里一突,但仗着自己是老资格,脖子一梗。
“听清了!但末将不服!”
“不服?”朱珏笑了。
“很好。”
他不再理会顾征,而是转向全场。
“计时开始。”
说完,他便真的像一尊雕像般,站在点将台上一动不动。
台下的士卒们见朱珏油盐不进,骂骂咧咧地站着,但谁也没敢第一个乱动。
毕竟,军法如山。
他们只是不服,还没到公然抗命的地步。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烧完了。
起初,大部分人还觉得无所谓。
不就是站着吗?比站岗放哨轻松多了。
可渐渐的,他们发现不对劲了。
这种看似简单的姿势,对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是一种考验。
为了保持绝对的静止和挺拔,他们必须调动全身的力量。
很快,汗水就从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小腿开始发酸,腰背开始僵硬,肩膀像是压了两块大石头。
那种从肌肉深处传来的酸麻胀痛,比冲锋陷阵几个来回还要难熬。
校场上,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声。
“不行了……腿要断了……”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操练法……”
“比挨二十军棍还难受!”
又过了半炷香。
已经有人开始偷偷地晃动身体,变换重心,试图缓解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
而那个刺头顾征,更是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
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像是灌满了铅。
他咬着牙,抬头看了一眼点将台上那个依旧纹丝不动的身影。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黄口小儿能这么折磨我们这些在刀口上舔血的汉子?
一股邪火,从心底里猛地窜了上来!
老子不伺候了!
“呸!”
顾征再次狠狠一口唾沫吐在地上,然后,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他怪叫一声。
“老子是来杀敌的,不是来站桩等死的!”
说完,他把心一横,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瘫坐在地的顾征,又猛地转向点将台上的朱珏。
公然抗命!
这是在挑战统帅的底线!
瞿能和平安脸色大变,心同时往下一沉。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顾征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挑衅的笑容。
他就是要看看,这个年轻的统领,敢拿他怎么样!
他就不信,朱珏还敢杀了他不成?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顾征身边的几个老兄弟,对视一眼,也纷纷骂咧着坐了下来。
“对!顾大哥说的没错!我们不站了!”
“这是折磨人,不是练兵!”
“要罚就罚,老子认了!”
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原本还勉强维持的阵型,瞬间土崩瓦解。
大片大片的士卒瘫坐在地,仿佛一场无声的哗变。
校场上,乱成了一锅粥。
坐下的人在起哄,在怪笑;站着的人也在犹豫,在动摇,整个队列已经不成样子。
五千精锐,此刻看上去,比一群乌合之众还要不堪。
点将台上,朱珏面沉如水,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
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台下这片溃烂的景象。
瞿能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向前一步,指着瘫在地上的顾征,声如洪钟,怒喝出声。
“顾征!你放肆!”
“公然违抗军令,你想造反不成?”
瞿能久经沙场,威望极高,这一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让校场上嘈杂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