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丁大人,你都知道些什么?”
夜间,季彦明大半身子被黑暗吞没,只有半张脸在昏暗的烛火范围内明灭不定。
丁书文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是从语气中能听出,他当下的状态也同样沉重。
“怎么?季大人,你也被架起来了?”
“是那位驸马,也跟你说了什么?”
丁书文惨笑道。
“是,不过与你无关。”
“说出你知道的一切,老朽可尽量保你一缕血脉传承。”
“……”
“好。”
“我不信驸马,不过与季大人同朝为官这么多年,我信你。”
“有酒吗,太子摆的庆功酒我没喝到,现在想补上。”
“有。”
季彦明似乎也料到了他想要的,走出去片刻后,便从马车上带着两壶酒走入。
将其中一壶递给丁书文,两人相视,皆猛的灌了一大口。
火辣辣的刺激,反倒是让他们两人心情都逐渐平复了下来。
“其实,我也只能是推测。”
“刘步及的罪名既然不需要我背,那就只可能是……”
“林鸿业,或者王氏……”
季彦明心中咯噔一声。
一个是太子身边的大红人,另一个是传承数百年的顶尖士族,五姓之一,药王世家。
事关这两方,情况只会比他想的更严重!
然而还未等他心中做出判断,打开了话匣子的丁书文已经在继续往下说了。
“林鸿业,在抗击南蛮之时,曾数次因后勤粮饷不足,让我去与户部沟通,去要求户部放粮。”
“你去了?”
眼瞅着在黑暗中的丁书文点了头,季彦明人都傻了。
不是,他敢开口,你就真敢去?
他是太子的人,刘步及也是太子的人,真要是能干的事,他凭什么不去找户部尚书,反而要找你这礼部的人?
“我请示过太子,他的原话是,既然镇南王想交好,那我也没有拒绝的必要,可以卖个面子,大家往后还需通力合作。”
林鸿业主动开口,以及太子不置可否的态度,都是推动他答应的缘由。
“你送过几次,合计多少粮草物资,以及那每一次,刘步及是否知情,你有没有给自己留点后手?”
“一共三四次,前后共粮草九千七百余万石,白银一百九十余万两,至于后手,只有几封信件。”
“户部的人押运送往吗?”
“林鸿业自行征调的民夫。”
“那信上有他的印章吗?”
“没有。”
“……”
只靠来往信件,你就敢给他从户部掏出这么多东西?
林鸿业那鳖爬的字,想仿写简直不要太简单。
连印章都没有,那你这就等同于手里什么都没有。
“难怪驸马说,太子不会保你一家老小。”
“林鸿业只要一口咬死没让你找户部拿钱粮,这九千多万石粮,近两百万两白银,莫说砍你满门,就是诛你九族都够了!”
季彦明听的手都在抖。
两百万两白银的缺口,丁书文或许能用自己这么多年的积攒给填上,可粮呢?
这么多粮草,莫说他丁书文,就是传承数百年的顶尖世家门阀,也断然不可能掏的出来!
“不对!”
骤然季彦明想到了什么。
“他林鸿业要钱老朽能理解,可他要这么多粮做什么!?”
“边关御守南蛮的粮食,户部可一分不少的给他送过去了,他又找你要了这么多粮食囤积,他想干什么?”
他心中飞速盘算着。
九千多万石粮食,刨除沿途损耗,到手至少还能剩下一千余万石。
这也就意味着,即便断了朝廷的粮饷,这些粮食也足够支撑他镇南军出征至少三月所耗。
三个月的时间,打到京师或许有些勉强,但只要林鸿业有反叛的心思,足以让他将战火燃遍半个大楚!
“丁书文,若林鸿业当真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你的罪孽,夷三族都不冤!”
季彦明的第一反应,是此事需要告知太子。
可林鸿业眼下还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人家你情我愿的,他告状算怎么回事?
万一真是太子授意,那他反倒里外不是人,到时再给穿个小鞋,他的下场也不会比丁书文好多少。
那该跟谁说?
驸马?
“还有,王氏……”
就在季彦明心中飞速思索之际,丁书文还在接着往外吐。
“陛下昏迷不醒,是王氏的药,经由我的手,交到了太子手上……”
“……”
季彦明猛地靠在椅子上,双目无神的看着监牢的墙壁。
等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是他能听的吗?
累了,毁灭吧。
再加上条谋害圣上的罪名,你丁书文的九族肯定是不够杀了,多半你的学生、老师、同窗都得被你牵连。
“你怎么敢的?”
沉默良久之后,季彦明沙哑的声音问道。
他总算明白,为何林渊让他夜间再来审了。
这些话,但凡让外人听到一分一毫,不仅丁书文的九族不保,连他都要被灭口!
“前者,我请示过太子,后者,是太子示意。”
丁书文轻声道。
“那为什么现在又愿意说了?”
季彦明问道。
“大概是因为,林渊的提醒吧。”
“太子曾给我带了句话,让我闭口不言,让寻欢小筑的事到我这为止,他保我家族。”
“可寻欢小筑之事,本就已经到我为止了,刘步及根本没牵扯到什么干系。”
“于是我便想到,他带来的这句话,不是想让我保住刘步及,而是为了堵住我的嘴,让我将一些秘密带到下面去。”
丁书文苦笑道。
“是,你做的这些事,任何一件都足以震动朝野。”
“为了确保这些事能够跟你一起埋葬,太子一定会将所有跟你亲近的,可能知晓的,一同埋葬。”
“驸马说的不错,你到现在才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死。”
季彦明长出一口气。
他今夜本是准备了纸笔的。
可丁书文说的这两件事,他甚至感觉自己往纸上写,都是一种罪过!
“我知道的,都说完了。”
“记得你的承诺,保我丁氏一缕血脉传承。”
“……”
这承诺,季彦明想反悔。
就这两个罪名,他觉得自己但凡开口求一句情,都配得上人头落地的下场。
“后悔了?”
丁书文咧嘴笑笑,他也是将死言善了。
“我不强求,你尽力就好。”
“另外,这些事,是否要透露出去,以及要透露给谁,你可千万斟酌。”
“你得确定,林渊真的可信。”
“可别最后死的比我还早。”
又是沉默半晌,季彦明才幽幽开口。
“我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