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小仓库的铁门被猛地拉开,外面依旧一片漆黑。
“出来!”
两个士兵架起程峰和赵立言,粗暴地将他们推出了黑暗。
赵立言听到远处传来的汽车引擎声,脱口问了一句。
“是不是你们的长官回来了?”
回答他的,是押解他的士兵一记毫不留情的肘击,狠狠地砸在他的肋下!
“呃!”
赵立-言闷哼一声,整个人蜷缩起来,差点背过气去。
“在这里,你们没有提问的资格。”士兵的声音冰冷。
程峰立刻闭上了嘴。
两人被一左一右地架着,穿过那片还在连夜施工的广场,最终,再次被带进了那间作为临时审讯室的大仓库。
还是那张行军桌,还是那盏刺眼的探照灯。
但这一次,桌子后面主位上的椅子不再是空的。
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人。
而那个之前对他们生杀予夺的秃顶胖子,此刻正像一个谦卑的仆人,恭敬地站在年轻人身旁,为他点燃一支香烟。
程峰和赵立-言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们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都被推翻了。
他们看着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端正,穿着一身干净的学生装。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们,像在看两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但就是这种平静,却带给人一种比那个胖子更强烈的压迫感。
赵立言死死地盯着那张年轻的脸。
他总觉得,这张脸,有几分熟悉。
周淮安弹了弹烟灰,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程峰和赵立言两人如坠冰窟。
“程峰,特勤署沪上站行动组长。”
“赵立言,社调局情报科副科长。”
周淮安的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两位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你……”程峰正要开口。
“周淮安!”
赵立-言却突然脱口而出,声音尖锐,完全失去了他一贯的沉稳!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像见了鬼一样。
“你是周淮安!周定邦的儿子!那个纨绔!”
程峰猛地一愣,回头看向自己的同僚。
赵立-言的身体却猛地一震,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撞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一段记忆如同闪电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不到半个月前……
周定邦,那个沪上有头有-脸的德联合洋行董事长,几乎是跪着,把一箱金条塞进自己手里,只求他动用关系,把那个招惹了东瀛宪兵队、快被打死的混账儿子捞出来。
为了确认身份,他看过周淮安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油头粉面、眼神轻浮的纨绔子弟。
而当时宪兵队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这个废物已经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
可眼前这个……
眼神平静,气度沉稳,身后站着一个如同屠夫般的壮汉,统率着一支能将东瀛帝国王牌联队碾成粉末的钢铁军团……
这两个影像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重叠、撕扯。让他引以为傲、条理清晰的逻辑世界,在一瞬间……彻底崩塌。
赵立言失声喊出名字的瞬间,一旁的程峰也猛地瞪大了眼睛。
周淮安!
这个名字,他也在哪里听过!
是申报!
不到半个月前,申报用一个不起眼的版面,刊登过一则新闻——“沪上爱国学生义捐金条劳军,遭日寇毒手,生死未卜”。
新闻里那个主角的名字,就叫周淮安!
程峰看着眼前这个平静抽烟的年轻人,再联想到那支一夜之间将日寇数千援军屠戮殆尽的钢铁洪流……
两件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此刻却诡异地,连接在了一起。
周淮安对两人的震惊,没有丝毫意外。
他摁灭了烟头,平静地开口。
“没错,我就是周淮安,周定邦的儿子。”
他看着两人,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现在,说说吧。两位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赵立-言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他强行将脑海中那无数如同惊涛骇浪般的疑问压了下去,努力平复着心绪。
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已经恢复了情报科副科长应有的沉稳和条理。
“周……周先生。”他改了称呼,“既然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我也就不再隐瞒。”
“令尊是沪上知名的实业家,周家在沪城也是名门望族。半个月前,你因抗-日义举,险些丧命于倭寇之手,这份血海深仇,想必周先生未曾忘记吧?”
赵立-言顿了顿,见周淮安没有反应,继续说道。
“如今,沪城战火纷飞,国难当头。正面战场上,我大夏数万将士,正在用血肉筑成长城。周先生手握如此雷霆之师,一夜之间便可让倭寇数千精锐灰飞烟灭,此等壮举,足以名垂青史!”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激动。
“我恳请周先生,能以国家大义为重,将这支神兵,交由最高统帅部统一指挥!如此,则沪城光复有望,金陵亦可安枕无忧!周家之名,也必将与国同休!”
程峰也在一旁帮腔,他的话则更直接。
“周先生!国府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之臣!只要你愿意接受整编,番号、军衔、补给,一切都好说!大家都是大夏人,应该枪口一致对外,在一个指挥部下,拧成一股绳!”
周淮安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统一指挥?接受整编?
他的心里,却只有冷笑。
他比眼前这两个所谓的“精英特工”,更清楚地知道,他们口中那个“最高统帅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派系林立,各自为政。嫡系和杂牌之间,待遇天差地别。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后方权贵却在倒卖军火,中饱私囊。
而最致命的,是坐在最高位置上的那个人。
周淮安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时-代最荒诞、也最悲哀的一幕幕。
他想起了这场淞沪会战,是如何从一场本该是“围点打援”的局部冲突,在那位的意志下,一步步演变成了“寸土必争”的血肉磨坊。为了在国际社会面前摆出一个“决战”的姿态,将整个大夏最精锐的德械师,如同添油一般,一批一批地,送进了由舰炮和钢筋混凝土构成的绞肉机里。
他想起了那场本可以避免的金陵惨剧。
更想起了未来,那道为了阻挡敌人脚步而亲手掘开的黄河大堤……
把自己的兵,把这支他耗费了无数心血和资源才建立起来的钢铁军团,交到那样一个喜欢在地图上“微操”到营连级单位的“天才”手里?
那不叫为国效力。
那叫自寻死路。
他手下的每一个士兵,无论是德意志的精密,还是苏维埃的悍勇,都是最宝贵的战争资产。
他们的血,应该流在最有价值的战场上,流在足以改变战局的关键节点上。
而不是为了满足某个人的政治秀,或者弥补他那一次又一次愚蠢的战术失误,而被毫无意义地消耗在某个无关紧要的阵地上。
周淮安的眼神,变得冰冷。
枪,必须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