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刻的话音落下，仓库外，那辆一直待命的卡车后门打开。
十名身穿深灰色连体工作服的技术兵迅速下车。他们没有立刻进入，而是在地下室入口处，不慌不忙地穿戴起装备。
厚重的多层防化服、带着巨大圆形滤毒罐的防毒面具、密封的橡胶手套和长靴……
当他们最终走进地下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个看不清面容的“怪物”。
为首的，是“贝塔-2”小组的队长。
“一组，环境侦测。”他的声音通过面具的扩音器传出来，沉闷而失真。
两名队员立刻上前，一人从金属箱里取出一个手持式的空气采样器，开始在室内的各个角落收集空气样本。另一人则拿出一种类似盖革计数器的便携式毒剂探测仪，对炮弹周围进行扫描。
“报告队长，空气样本正常，未检测到糜烂性毒剂泄露。”
“确认。”
“二组，样本识别。”
另外两名队员走上前。一人小心翼翼地用一根长柄探针，从一枚炮弹的引信接口处，蘸取了几乎看不见的一点点液体样本。另一人则将样本滴入一个装有透明液体的玻璃试管中，轻轻摇晃。
试管中的液体瞬间从透明变成了诡异的深紫色。
“报告，已确认为高纯度硫芥子气。”
小组队长看着那两百枚码放整齐的炮弹，眉头在面具后紧锁。
他对着耳麦，向屋顶的林刻汇报。
“报告连长，毒剂已确认。但现场销毁的风险极高。这里空间密闭，通风不良，一旦发生意外无法快速疏散。而且，如此大量的芥子气集中燃烧或引爆，产生的剧毒烟雾将对整个租界造成二次生态灾难。”
林刻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简短而清晰。
“带走。”
“明白。”
小组队长转身，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三组、四组，开始封装转移。”
早已待命的队员们将一个个银白色的双层铅衬密封箱抬了进来。
箱子打开，里面填充着厚厚的可塑性缓冲凝胶。
两名队员配合，一人负责头部，一人负责尾部，动作平稳地将一枚炮弹抬起，然后缓缓地放入箱中。凝胶自动包裹住弹体，将其牢牢固定。
确认固定后，盖上箱盖，锁死气密阀。
凌晨两点，黄浦江江心。
“海蛇丸”号的柴油机发出最后一声咆哮，随即熄火。
巨大的船体在惯性作用下缓缓漂移，最终在距离“出云号”突出水面的桅杆不足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驾驶舱内，驾驶组的组长看了一眼声呐上的水深读数，对着通讯器平静地汇报。
“已抵达预定位置。”
“行动。”龙海的声音从遥远的黑暗中传来。
船体最底层的轮机舱和货仓内，爆破组的士兵同时拧开了十几个巨大的通海阀。
“嘶——！！！”
冰冷浑浊的黄浦江水如同被唤醒的巨蟒，带着巨大压力从船底的十几个进水口疯狂倒灌进来！
水声在死寂的船舱内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员，撤离！”
驾驶组和爆破组的二十名士兵迅速在船尾的甲板上集结。他们解开最后一艘救生艇的绳索，将其放入水中，然后依次跳了下去。
组长猛地一拉启动绳。
“突突突突！”
那台被改装过的大功率马达发出狂野的咆哮。
救生艇如同离弦之箭，船头高高扬起，在江面上划出一道白色的浪花，向着黑暗全速驶去。
在他们身后三百米时，安装在“海蛇丸”号龙骨上的延时炸药被引爆。
“轰！”
一声来自水下的沉闷爆炸。
爆炸的威力不大，甚至没能在船体上撕开新的口子。但它精准地摧毁了船体内部最后的几道关键水密隔舱。
失去了最后的结构支撑，“海蛇丸”号的下沉速度猛然加快。
它不再倾斜，而是以一种平稳的姿态，船头和船尾几乎在同一时间，缓缓地被江水吞没。
江面上，只留下无数翻滚的气泡和一片不断扩大的油污。
……
岸边，虹口码头的一处临时观察哨里。
一个刚刚目睹了这匪夷所思一幕的海军少尉，抓着电话，声音完全变了调。
“报告司令部！报告司令部！‘海蛇丸’号……它……它沉了！”
电话那头，传来长谷川清嘶哑的咆哮：“沉了！？怎么沉的！？”
“不……不知道！”少尉语无伦次，“它自己开出去的……然后……然后在‘出云号’旁边……就沉了！”
长谷川清挂断电话，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他不用再派人去查看了。
一切都完了。
黄浦江最宽阔、最繁忙的主航道，被两具巨大的钢铁残骸彻底锁死。
浑浊的江水绕过这两座人工礁石，形成了湍急的漩涡。
黄浦江，这条远东第一的黄金水道，在这两艘沉船的“合力”之下，变成了一个死胡同。
上游被困的九艘河川炮舰成了真正的“内河舰队”，再也无法回到大海。
下游十几艘满载着兵员和物资的运输船被堵在吴淞口外进退两难，成了大夏空军未来最好的活靶子。
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地下掩体。
当那名海军少尉语无伦次地报告完“海蛇丸自沉”的消息后，作战室内的空气凝固了。
长谷川清大佐握着话筒，整个人如同被冰封的雕像。
“……它……沉了。”
他放下电话，转过身，对着那坐在沙盘残骸旁一夜未眠的松田英武中将，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松田英武没有说话。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这种死寂比任何咆哮都更让长谷川清感到恐惧。
突然，松田英武站了起来。
他缓步走到长谷川清面前，开口问道。
“长谷川君。”
“哈伊！”长谷川清猛地低头。
“帝国最骄傲的第三舰队，现在还剩下什么？”
“……还……还剩下九艘河川炮舰，被困在了上游……”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长谷川清的脸上，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抽得一个踉跄，撞在墙上。
“巴嘎呀路——！！！”
松田英武终于爆发了！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一把揪住长谷川清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废物！饭桶！”他的唾沫星子喷了长谷川清一脸，“一支满编的联合舰队！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被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泥鳅啃得一干二净！这就是你向我保证的，‘固若金汤’的黄浦江吗！？”
“哈伊！哈伊！”长谷川清不敢辩驳，只能屈辱地不断顿首。
松田英武咆哮着，将他狠狠甩开。
他指着地图，手指剧烈颤抖，点在了虹口的位置。
“现在！‘出云号’没了！我们失去了最强大的火力支援！补给线断了！我们这几千海军陆战队，成了被困在笼子里的孤军！”
他又指向了吴淞口的方向。
“松井将军的第十一师团马上就要到了！可我们连一个能让他们安全登陆、卸下重装备的码头都保不住！”
松田英武咆哮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缓缓转身，看着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作战地图，看着那片被蓝色箭头重重包围的红色区域。
所有的愤怒都如同潮水般退去。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冰冷和绝望。
他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面如死灰。
沪城，这座他们曾经以为唾手可得的猎物，现在变成了一座绝望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