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塘沽港。
刺耳的汽笛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数千名刚刚从南口前线撤下来、隶属于第五独立混成旅团的东瀛士兵,正拖着疲惫的身体,在一片混乱的叫骂声中,紧急登上一艘艘灰色的运输舰。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与支那中央军血战多日的硝烟,眼神里充满了麻木与疲惫。
“快!快!快!都给我跑起来!”一个大佐挥舞着指挥刀,嘶吼着,“海军那帮废物,需要我们去给他们擦屁股了!”
……
沪城,闸北,八字桥。
孙天元的第三十六师已经接替了伤亡惨重的八十八师,成为了这片战场新的主攻力量。
没有了“出云号”那如同天罚般的203毫米舰炮的威胁,所有人的心头都松了一口气。
“弟兄们!给八十八师的袍泽报仇!冲啊!”
随着军官的一声令下,一个整编连的士兵如同下山猛虎,从废墟中一跃而起,向着前方不足两百米的一座日军据点发起了冲锋。
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
“哒哒哒哒哒——!”
在他们冲出掩体不到三十米的瞬间,至少三挺隐藏在不同楼层废墟里的“三年式”重机枪同时发出了怒吼!
三条交叉的火线如同三把锋利的镰刀,瞬间就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排拦腰斩断!子弹打在士兵们的身体上,溅起一团团血雾,残肢断臂飞上了天。
“掷弹筒!小心掷弹筒!”一个老兵嘶吼着,将身边一个新兵扑倒在地。
“咻…-…轰!”
一颗榴弹以一个极其刁钻的弧线从天而降,精准地落在了他们刚刚藏身的那个弹坑里,将后面的几个士兵炸得血肉模糊!
“机枪!我们的机枪呢!压制住他们!”连长躲在一堵断墙后面,眼睛都红了。
但他们的“捷克式”轻机枪根本无法对那些隐藏在钢筋混凝土工事里的敌人造成有效的压制。
一个排冲上去,不到十分钟,能活着退回来的,不足十人。
这就是巷战。
没有了舰炮,东瀛海军陆战队依然是这片土地上最难啃的骨头。
他们经营了近十年的坚固工事,他们那高到变态的自动火器普及率,以及那种悍不畏死的疯狂意志……
依旧是所有大夏军人的噩梦。
东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地下掩体里,空气压抑。
当最后一封关于“毒气仓库被不明身份武装摧毁”的电报被呈送到松田英武面前时,他那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彻底断了。
他没有咆哮,也没有摔东西。
他缓缓解下了自己腰间那根由厚牛皮制成、带着黄铜带扣的武装带。
“负责租界治安的是谁?”他的声音很平静。
一个陆战队少佐颤抖着上前一步。
“将军阁下,是……是我……”
松田英武没有说话。他走上前,用左手抓住少佐的衣领,然后抡起右手的皮带狠狠地抽了下去!
“啪!”
“废物!”
“啪!”
“饭桶!”
皮带带着风声一次又一次地抽在少佐的脸上、身上!铜制的带扣在他的脸上划开了一道道血口!
“帝国的颜面!帝国的武器!就在你们这群废物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当成垃圾一样随意地搬走!摧毁!”
“你们是军人吗!?你们是帝国的耻辱!”
松田英-武发泄着积压了整整一夜的屈辱与怒火。
周围所有的东瀛军官全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直到松田英武打累了,将那根沾着血的皮带丢在地上。
“传我命令!”他喘着粗气,双目血红,“所有人!包括军官在内!全部给我去前线督战!”
“不管用什么方法!玉碎也好!同归于尽也好!把你们的指挥刀都给我插到支那人的尸体上去!”
“给我……顶住至少三天!”
“三天之后,援军必到!”
这时,脸上同样带着伤的长谷川清走了上来,递上了一杯水。
“将军阁下,请息怒。”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您不必如此悲观。”
他指着地图上那些被大夏军队死死围住的虹口工事群。
“我们的舰队虽然没了,但我们在这里的根基还在。”
“支那军队装备的是什么?是75毫米的山炮,是小口-径的迫击炮。这些东西用来打打他们的内战可以。但想用它们来敲开我们这些用一米厚钢筋混凝土浇筑的永久性堡垒?”
长谷川清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
“他们是在用鸡蛋撞石头。”
“没有150毫米以上的重型攻城炮,他们永远也别想真正地打进来。他们现在做的,只是在用自己士兵的尸体,徒劳地为我们加固防线罢了。”
“三天。我们守得住。”
清晨六点,闸北,八字桥阵地。
天色刚刚蒙蒙亮,尖锐的军哨声便划破了还弥漫着硝烟的空气。
“进攻!”
随着第三十六师师长孙天元的一声令下,早已集结在废墟后的主攻团,发起了冲锋。
他们的目标,是沿北四川路向前推进五百米,拿下横亘在路中央、已经被日军改造成一个巨大堡垒的……三井纱厂。
“杀——!!!”
上千名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中正式步枪,如同灰色的潮水,涌上了那片早已被炮火翻犁过无数遍的死亡地带。
迎接他们的,是地狱。
“哒哒哒哒哒哒哒——!!!”
在他们冲出掩体不到五十米的瞬间,三井纱厂那如同蜂巢般的建筑上,至少六挺“三年式”重机枪,从不同的窗口,同时喷吐出火舌!
交叉的火网,瞬间笼罩了整片街道!冲在最前方的士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成排成排地倒下!子弹撕开他们的胸膛,打断他们的腿骨,将鲜活的身体,变成一堆堆抽搐的血肉。
“机枪!压制!压制他们!”一个连长躲在一堵断墙后,声嘶力竭地嘶吼。
十几挺“捷克式”轻机枪开始还击,但他们简陋的沙包阵地,根本无法与对方的钢筋混凝土工事抗衡。一个机枪手刚刚打出半个弹匣,就被一颗从天而降的榴弹,连人带枪,炸成了碎片。
是掷弹筒。
日军的“八九式”掷弹筒小组,躲在士兵们看不见的建筑后方,以刁钻的弧度,将一枚又一枚的榴弹,精准地抛入冲锋队列和机枪阵地中。
冲锋,在三分钟内,就被彻底打垮。
幸存的士兵,被死死地压在弹坑和残骸后面,头都抬不起来。
八个小时。
整整八个小时,这场血腥的拉锯战,就在这短短五百米的街道上,反复上演。
冲锋,被打垮。再冲锋,再被打垮。
下午两点,当主攻团的番号几乎被打残时,团长终于祭出了最后的手段。
“敢死队!十个人!谁他娘的带种,跟我上!”
一个排长,赤着上身,将十几颗M24木柄手榴弹捆在身上,第一个从战壕里跳了出去。
“川娃子!雄起!”
几十个同样身上绑满手榴弹的士兵,跟在他身后,没有走直线,而是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掩体,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向着纱厂的侧墙,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重机枪的火舌,在他们身上犁出了一道道血槽。
但他们没有停下。
最终,那个排长在距离墙角不到十米的地方,被子弹打断了双腿。他没有倒下,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响了身上所有的手榴-弹,向前滚了过去。
“轰隆——!!!”
三井纱厂的侧墙,终于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冲啊——!!!”
幸存的士兵,踩着敢死队员的尸体,怒吼着,冲了进去。
……
黄昏,当浑身浴血的团长,向师部汇报战果时,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样子。
“报告师座……三井纱厂……拿下了。”
“伤亡……主攻团……阵亡一千二百人,重伤超过八百……建制……已经打光了。”
孙天元握着电话,没有说话。
一个整编团,换来了五百米的推进。
这就是……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