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上尉涨红了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同没再理他，对着鲁道夫，平静地点了点头。
“所有卫兵，就地缴械，原地待命。”
说完，他便带着林禄上校，在鲁道夫的“陪同”下，徒步向着基地深处走去。
身后，是卫兵们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将手中的武器一支支上缴的声音。
走在这座钢铁城市内部，林禄上校那双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就再也没有停下来过。
他不再是那个沉稳的参谋，而像一个掉进了糖果店的孩子，眼神里闪动着兴奋的光。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每一个细节，大脑如同最高速的相机，疯狂地记录、分析。
“……交通壕的深度和宽度，是标准的德军野战工事条令。不对，比条令还要深半米，显然是考虑到了重炮的杀伤半径……了不起。”
“……你看那座88炮阵地，星形的混凝土炮位，自带地下弹药库和人员掩体。这种设计，我只在德国顾问提交的‘未来要塞’概念图里见过……他们竟然已经建成了实物！”
“……还有他们的士兵营房，全部是半地下式结构，顶盖用原木和钢板进行了二次加固。普通的航弹根本炸不穿。总座，您看……这已经不是一个营地了，这是一个……准备打一场十年战争的要塞！”
林禄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兴奋，甚至忍不住停下脚步，想要去摸一摸一座机枪碉堡那冰冷的混凝土墙体。
“咳。”
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从一旁传来。
鲁道夫停下脚步，那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禄。
“这位先生，”鲁道夫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在我们的地盘上，这么东张西望，是不是……不太礼貌？”
林禄的身体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顾同笑着上前打圆场，拍了拍林禄的肩膀。
“鲁道夫先生，不要介意。我的这位林参谋，是个‘武痴’。他没有恶意，完全是出于本能，见猎心喜罢了。”
林禄也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收敛了自己那毫不掩饰的目光。但他心中的震撼，却如同翻江倒海。
三人穿过一片巨大的训练场，最终，在一间由仓库改装的会客室前停下。
与外面那森严的军事氛围不同，这里显得异常简单。两排书架，一张茶几，几把藤椅，仅此而已。
周淮安早已等在了这里。
鲁道夫从门外走了进来，在他身后立正。
“报告长官，人已经带来了。沪城卫戍司令部的总司令，顾同。”
周淮安缓缓转过身。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亲眼见到这位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课本上，留下过浓墨重彩一笔的人物。
眼前的顾同，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清瘦。他穿着一身熨烫得笔挺的中央军将官制服，但肩上却没有佩戴任何将星，显得异常低调。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纹路，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平静，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无论多大的风浪，都无法在这潭深水里，掀起一丝波澜。
周淮安的心中，不由自主地闪过那个时空，后世史书上关于眼前这个男人的复杂篇章。
黄埔五虎上将，一个从东征、北伐的尸山血海中一路杀出，深受金陵那位最高领袖信赖的……心腹重臣。
他是那个在黄埔军校执掌教鞭，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军中圣人”。
他也是那个在内部派系斗争中，手段狠辣，始终坚定地站在领袖一边，为其扫平障碍的“忠诚之将”。
更是那个在未来的抗战岁月中，从淞沪到苏皖，屡次在危局中被委以重任，却又因其“谨小慎微”的性格而备受争议的战区司令。
忠诚，谨慎，精于人事，但缺乏一丝赌上一切的魄力。
眼前这个清瘦的男人，他的一生，几乎就是大夏军崛起、壮大与挣扎的……一个缩影。
就在周淮安打量顾同的同时，顾同也同样在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年轻，太年轻了。
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青年将领都要年轻。甚至比他最小的儿子还要小上几岁。
一张干净清秀的脸，戴着一副斯文的金丝边眼镜，穿着一身简单的学生装。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他麾下那支恐怖的钢铁军团，顾同甚至会以为，这是沪上某个大学里，走出来的青年学者。
但就是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人，他的眼神，却让顾同感到了一丝心悸。
那同样是一双平静的眼睛，平静得不像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该有的。那双眼睛背后，没有狂傲，没有浮躁，只有……如同深渊般的沉静与自信。
两人就这样，隔着五米的距离，沉默地对视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足足两分钟后，顾同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主动上前一步。
“想必阁下，就是周司令了。”
“我是大夏沪城卫戍军总司令，顾同。早就听说周司令麾下雄兵百万，猛将如云。今日一见，贵军军容之鼎盛，工事之坚固，远超传闻。顾某佩服！”
他没有提任何被缴械的不快，也没有摆出丝毫总司令的架子，上来就是一番毫无保留的吹捧，姿态放得极低。
周淮安笑了笑，同样上前一步，对着顾同，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顾总司令过誉了。跟您麾下那些正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数十万将士相比，我这点家底，不过是萤火之光，何足挂齿。”
他也吹捧了回去，滴水不漏。
“顾总司令才是真正为国为民的擎天之柱。请坐。”
他招呼对方在茶几旁坐下，又对着身后的陈默示意。
“陈默，上茶。”
顾同在藤椅上坐下，看着周淮安那行云流水、不卑不亢的应对，看着他那张从始至终都挂着平淡笑容的脸，心中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不卑不亢，荣辱不惊。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