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同僵住的脸色只持续了不到三秒，便迅速恢复了平静。他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反而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身材魁梧、气质桀骜的军官，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
“哦？愿闻高师长高见。”
高建国看了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周淮安。
周淮安对他点了点头。
得到了最高长官的许可，高建国再无顾忌。他大步走到那幅巨大的沪城军事地图前，拿起一根指挥棒，几乎是毫不客气地，将之前林禄上校画出的那些代表大夏军队进攻路线的蓝色箭头，全部擦掉！
这个动作，让顾同身后的林禄上-校眉头一皱。
“总司令阁下，”高建国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眼中只有那张地图，声音如同在自己的作战室里向部下下达命令，“您刚才说，你们的目标，是在东瀛援军抵达前，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虹口？”
“是。”顾同点了点头。
“愚蠢。”高建国吐出两个字，简单粗暴。
不等顾同和林禄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他已经用指挥棒，在地图上画出了从吴淞口到金山卫的红色弧线。
“你们搞错了重点。淞沪战役的核心，从来不是‘进攻’，而是‘防守’！不是‘速胜’，而是‘持久’！”
“你们想在三天内拿下虹口，是为了什么？为了在洋人面前打出威风？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国际干预’？”
“幼稚！”
高建国转过身，看着目瞪口呆的顾同和林禄，眼中燃烧着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用鲜血换来的战争智慧。
“如果是我来指挥。我的最终战略目标只有一个——在这里，死守四个月！用一座巨大的血肉磨盘，将东瀛人的陆军主力，死死地拖在这里，耗尽他们的血，打断他们的战争潜力！”
他没给两人反驳的机会，指挥棒如同暴雨般，开始在地图上疯狂地点画！
“第一，立刻停止对虹口核心工事群的自杀式冲锋！所有部队后撤五百米，就地转入防御！放弃所有不必要的突出部，收缩兵力！”
“第二，用最快的速度，以空间换时间！在蕴藻浜、罗店、嘉定一线，构筑三道纵深梯次防御体系！把每一座村庄，都变成一个‘刺猬’！把每一条河，都变成反坦克壕！”
龙战在一旁，突然插话，他的声音冷静而精准，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我补充一点。防御的核心，不是步兵，而是炮兵。我们应该将所有炮兵单位集中起来，组成机动炮兵集群。根据前线侦察兵提供的坐标，对任何试图集结的敌军，进行‘随叫随到’的覆盖式炮击。用炮火，来代替人命。”
“没错！”高建国重重地点头，对龙战这个“死对头”的观点表示了赞同，“步兵的作用，是在炮火准备之后，进入阵地，清扫残敌，而不是用胸膛去堵敌人的机枪！”
顾同渐渐被两人那闻所未闻的战术理念吸引了。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香烟送到嘴边，却忘了点燃。
林禄更是听得如痴如醉，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插话道：“可是……罗店的地形太平坦了，无险可守。我们师属战防炮连那几门宝贵的三十七毫米‘派克’炮，一旦摆上去，不等开火，就会被日军的炮火覆盖！”
“谁让你们把它摆上去了？”龙战立刻接话，语气冰冷得像在训斥一个笨学生，“战防炮是刺客，不是盾牌！为什么不把它部署在侧翼的反斜面阵地里？为什么不在所有可能的进攻路线上，提前布设梯次雷场？等他们的坦克开进来，再从侧后方，攻击他们最脆弱的履带和引擎！这叫‘伏击区’！”
一个又一个充满德式、苏式军事思想精华、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战术名词，从龙战和高建国的口中不断抛出，如同两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顾同和林禄的心头！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被轰然推开！
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
最终，高建国用指挥棒，重重地点在了代表大夏军队的那片蓝色区域，做出了一锤定音的总结。
“总司令阁下，”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指责都更刺耳，“你们的德械师，装备并不差。你们的部队规模，更是远超当面的东瀛人。之所以打得这么难看……”
他看了一眼顾同，毫不客气地说道。
“完全是指挥问题。”
顾同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龙战在一旁，甚至还补上了一刀。他看着顾同，用意味深长的语气，冷静地问道：
“顾总司令，恕我冒昧。我听说，贵军在金陵的最高统帅，特别喜欢越级指挥，直接插手前线军、师、甚至旅团一级的战术调动与安排。”
“难道他不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写在《孙子兵法》里的第一条铁律吗？”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顾同身上那件名为“党国将领”的华丽军服，露出了下面最尴尬、也最无奈的现实。
顾同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恨不得当场在脚下那坚硬的水泥地上，抠出一个三室一厅的洞，然后钻进去。
幸好……
幸好自己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羞辱”的心理准备。
否则，换了任何一个卫戍军高层在这里，听到这番近乎于“指着鼻子骂领袖”的话，怕是都要当场翻脸，拔枪相向。
周淮安在一旁，看着顾同那副尴尬到极点的表情，心中暗笑。
龙战口中那位喜欢“微操”到前线的“最高统帅”，在另一个时空，可是威名远扬的“战术大师”、“运输大队长”。后世的网友们，更是用无数的段子，将他那堪称灾难级的临场指挥，“-夸赞”得体无完肤。
从淞沪到徐州，再到后来的豫湘桂……
多少前线将士的浴血奋战，多少将领们呕心沥血制定的作战计划，都最终断送在了金陵那一封封“限电令”、“亲笔手谕”之下。
周淮安收敛了笑容，适时地站了出来，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咳。”
他清了清嗓子。
“龙战，高建国。”
“是，长官！”两人立刻收起了那副“教训人”的嘴脸，猛地一个立正。
“说够了吗？”
“……说够了，长官。”
“那就出去吧。”周淮安挥了挥手，“让你们的参谋部，立刻根据刚才的讨论，连夜拿出一份详细的‘虹口攻坚’和‘淞沪持久防御’的联合作战方案。明天一早，我要看到它摆在我的桌上。”
“是，长官！”
两人再次敬礼，转身，如同两尊门神，离开了会客室。
房间里，只剩下周淮安和依旧处于尴尬中的顾同、林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