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观察所设在教堂地下室上方的一处半垮塌钟楼内。
墙壁经过加固，两层沙包堆得严严实实。射击孔被改造成了宽敞的观察窗，上方覆盖着厚重的伪装网。
几十名刚缴了械的大夏将领挤在狭窄的空间里。他们本以为只能拿着自己的望远镜凑合看，却发现射击孔前，早已架设好了一排造型奇特的光学仪器。
德制SF14Z型剪队镜，俗称“炮队镜”。
黄柏（税警总团）走上前，他是见过世面的，伸手抚摸着镜筒冰冷的烤漆，啧啧称奇。
“蔡司的镜片，莱茨的做工。这一台镜子，黑市上能换我十挺捷克式。”
他把眼睛凑到目镜前，视野瞬间拉近。十六倍的高清放大倍率下，两公里外三井纱厂废墟上的一块碎砖都清晰可见。
“好家伙。”黄柏调整焦距，视线扫过那片熟悉的战场，“老宋，来看看。你们88师打了三天没啃下来的硬骨头，真被人拔了。”
宋云辉（88师）立刻凑了上来。
他的心情最复杂。那晚“孤狼”带回的消息让他彻夜难眠，此刻亲眼看到那面插在三井纱厂残垣断壁上的红旗，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确实是拿下来了。”宋云辉声音低沉，“那是纱厂的主楼，已经成了镂空的骨架。鬼子的几座母堡……全塌了。”
旁边，罗英（18军）也挤了过来，他性格沉稳，看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怪了。”
罗英放下镜头，眉头拧成了川字。
“推进了八百米，按理说现在应该是乘胜追击，或者鬼子疯狂反扑的时候。”
他指着远处那片看似死寂的废墟。
“怎么没动静？”
战场上太安静了。
没有漫天的喊杀声，没有密集的机枪对射，也没有步兵集团冲锋那前仆后继的身影。
只有每隔几分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的“砰”一声冷枪，或者“咻——轰”的一发迫击炮弹。
这种零敲碎打的动静，在习惯了“人海冲锋”和“烈度对耗”的大夏将领们看来，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完全不符合“总攻”的定义。
“这就是所谓的‘摧枯拉朽’？”
一个川军的旅长忍不住嘀咕，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这打得也太斯文了。咱们川军虽然装备差，但打起仗来那是敢死敢冲！这磨磨蹭蹭的，像个娘们儿绣花。”
“这不是绣花。”黄柏眼光毒辣，他重新凑到镜子前，死死盯着鬼子的阵地，“你们看鬼子的反应。完全被压制住了，连头都不敢露。只要有一个冒头的，不出两秒，脑袋必定开花。这说明周司令的部队，枪法极准，控制力极强。”
“控制力强有什么用？”罗英摇了摇头，“打仗是要占地盘的，是要抢时间的！这么耗下去，等到鬼子北面的援军到了，黄花菜都凉了！他周淮安到底在等什么？”
就在众将领议论纷纷，对这种“消极怠工”的战术表示不解甚至不满时。
观察所的厚重门帘被掀开。
周淮安走了进来。
他没有解释，甚至没有看这些将军一眼。
而是径直走到观察窗前，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精致的德制军表。
“时间到。”
周淮安放下手，对着身后的通讯兵，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开饭。”
后方两公里，“上帝之锤”营发射阵地。
周泰山的耳机里传来了周淮安那句简短的“开饭”。
他面无表情，按下喉部送话器。
“全体注意。”
“目标：北四川路核心工事群。坐标：A-7区域。”
“进食开始。”
随着命令下达，原本静止的钢铁阵地瞬间活了过来。
外围，十二辆“灰熊”突击炮的炮管在液压系统的驱动下缓缓抬起。装填手抱起38公斤重的150毫米高爆弹，猛地推入炮膛。炮闩闭合，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但这只是配角。
阵地中央，四台“突击虎”旁，一场更为复杂的装填仪式正在进行。
“起重机就位！”
一号车的车长推开头顶舱盖，大声吼道。
车体后部那台专门的小型吊臂开始转动，绞盘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钢缆垂下，挂钩勾住了一枚放置在后甲板弹药架上，体型臃肿的火箭弹。
那不是炮弹。
那是一个长一点五米、重达351公斤、内装125公斤高爆炸药的深蓝色圆桶。
“起吊！”
钢缆崩得笔直。沉重的火箭弹缓缓离开甲板，悬在半空，微微晃动。
两名装填手站在车体后方的装填口旁，早已大汗淋漓。他们伸出戴着厚皮手套的手，稳住晃动的弹体，引导着它对准车顶那扇打开的矩形装填舱门。
“慢点！稳住！别磕着引信！”
沉重的弹体一点点滑入战斗室内部的滑轨。
车内，另外两名成员接应，利用滑轮组，费力地将这枚巨型弹药推入那门380毫米臼炮的炮膛。
“卡塔。”
一声沉闷的锁定声。
弹体归位。
“关闭舱门！锁定！”
厚重的装甲舱门被绞盘重新拉上，彻底锁死。
“一号车，装填完毕！”
“二号车，装填完毕！”
“三号车，装填完毕！”
“四号车，装填完毕！”
周泰山站在阵地边的一辆指挥车上，看着那四根粗短得不成比例、宛如黑洞般的380毫米炮口，缓缓扬起。
炮手转动着精密的方向机，光学瞄准镜的刻度尺在视野中跳动，最终与地图上的坐标重合。
“诸元校对完毕。”
“仰角45度。”
“装药温度正常。”
“火箭点火电路接通。”
周泰山举起右手，目光越过两公里的距离，投向那片根本看不见的城市废墟。
他不需要看见。
物理定律会把死神送到指定的位置。
他的手，缓缓向下一挥。
“砸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