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地下掩体。
这里只有过载的电台散热扇发出的嗡嗡声。
通讯参谋双手捧着电报，站在松田英武面前。他头垂得很低，下巴几乎戳到胸口。
“念。”
松田英武坐在椅子上，声音很轻。
“哈伊。”参谋的喉结上下滚动，“今晨八点，北四川路核心阵地‘龙王’要塞失守。”
“安藤少佐及其大队，全员玉碎。”
“据目击者称，要塞被摧毁。敌军使用不明型号大口径火炮，四发炮弹，将钢筋混凝土建筑抹除。”
“啪。”
松田英武手中的铅笔断成两截。
他站起身，走到参谋面前，一把扯过电报。纸张在他手里变了形。
“抹除？四发炮弹？”
他转头看向长谷川清。
“长谷川，什么样的炮弹能四发抹除壁厚一米五的要塞？战列舰主炮？支那人把战列舰开到了陆地上？”
长谷川清沉默。
他按在指挥桌上的手指，指节惨白。
前线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汇报的内容千篇一律：毁灭，崩塌，消失。
他引以为傲的工事，在那支部队面前成了纸糊的玩具。
“这不是战斗。”长谷川清盯着地图，“是屠杀。”
松田英武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拽到面前。
“守住虹口。如果在第十一师团主力到达前丢了阵地，我们都要切腹。”
松田英武松开手，整理了一下衣领。
“第五独立混成旅团，到哪了？”
提到援军，长谷川清僵硬的脸部肌肉松弛了一些。
他快步走到海图前，手指在吴淞口外海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将军放心。”
“我已经下达了最新指令。”
“支那人情报网灵通，或许已经知道援军南下，在吴淞口和蕴藻浜布下重兵。”
长谷川清拿起红色铅笔。
“但我改了路线。”
“第五旅团没有进入蕴藻浜。”
他的笔尖在地图上猛地一划，指向一个偏僻的坐标。
“他们在海上转向，绕过吴淞口炮台射界。”
“登陆点：狮子林。”
“那里滩涂淤泥深厚，不适合大部队展开，支那人防守空白。只要第五旅团上岸，就是一把尖刀，直插宝山县城侧后方。”
长谷川清看着松田英武，把手中的红蓝铅笔重重拍在桌上。
“支那人想不到我们走这条死路。”
“这一次，我们会赢！”
观察所内，烟雾缭绕。
周淮安的手指停在地图边缘，那个闪烁的红色光点上。
狮子林。
长谷川清，是个赌徒。
周淮安看穿了对方的算盘。吴淞口有固定炮台，蕴藻浜河道狭窄，易守难攻。这两处是大夏军队严防死守的铁闸。
只有狮子林。
十公里长的潮汐滩涂，淤泥深厚，重装备无法展开。大夏指挥官认为这里是天然屏障，防守兵力稀疏。
这就是盲点。
长谷川清赌对了地形，也赌对了人心。
第五旅团是轻装步兵。他们不需要码头，不需要起重机。他们只需要一双不怕烂泥的腿。
一旦这四千人爬上岸，整顿队形，向南急行军五公里，就能直插宝山县城的后背。
大夏军队的左翼防线将瞬间崩塌。
这一刀，很准，很狠。
可惜。
周淮安掐灭烟头。
这一刀扎在了钢板上。
……
狮子林外海，晨雾弥漫。
灰色的海面，灰色的天。
“哐当。”
十几艘满载的“大发动艇”冲上滩涂，船底摩擦沙砾，发出刺耳噪音。
首部跳板重重砸落水面。
“哗啦！”
无数双胶底军靴踏碎浪花。
东瀛华北方面军，第五独立混成旅团。
这些在长城沿线和北方军阀厮杀过的老兵，动作麻利，神情冷漠。他们将步枪举过头顶，跳入齐腰深的海水。
脚下的淤泥像贪婪的嘴，吸住小腿。
没人抱怨。
他们拖着沉重的弹药箱，推着拆解后的九二式步兵炮，像一群灰色的行军蚁，在泥泞中艰难蠕动，向着岸边的芦苇荡蔓延。
旅团长秋山少将站在一艘驱逐舰的甲板上，举着望远镜。
岸上静悄悄的。没有枪声，没有阻击。
奇袭成功。
他放下望远镜，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军表。
“给长谷川大佐发电。”
“我部已成功登陆。”
他转过身，指着地图上那个标记为“宝山”的黑点。
“全军集结。”
“目标：宝山县城。”
“日落之前，我要在那里宿营。”
钟楼顶层。
周淮安的目光从虹口的废墟移开，落在了地图边缘那个不起眼的小黑点——宝山县城。
今天是八月二十四日。
“这里，现在是谁在守？”他问身后的陈默。
陈默翻开最新的情报汇总。
“报告长官，是第98师583团第3营，营长叫姚子青。工事修得很仓促。配合他们防守的，只有当地的保安总团，也就是警察和民团。”
周淮安的手指停在那个圈上。
一个营，加上一群民团。满打满算，不到一千人。
他们手里的家伙，大概率是老旧的“汉阳造”，最好的重武器可能也就是几挺民24式重机枪。
而正在狮子林登陆、正朝着他们扑过去的是什么？
东瀛陆军第五独立混成旅团。
周淮安太清楚这种编制的含金量了。
在二战日军的序列里，“独立混成旅团”不是二线守备队，而是专门为了适应复杂战场而组建的“袖珍师团”。
它下辖五个齐装满员的步兵大队，自带一个炮兵队、一个工兵队。总兵力接近六千。
这六千人不是新兵蛋子。
他们刚从华北战场撤下来。那是跟西北军的大刀队肉搏过、在喜峰口见过血的老兵。他们的枪法是用子弹喂出来的，拼刺技术是用人命练出来的。
用六千个武装到牙齿的华北老兵，去打一个立足未稳的步兵营。
这不是战斗。
这是钢刀切豆腐。
“宝山一丢……”周淮安手中的铅笔在地图上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直插闸北背后的大夏军队核心阵地。
“左翼彻底暴露。”
“刚才前线撤下去，给我们腾出位置的87师、36师，会被瞬间包了饺子。”
“到时候，不是我们能不能打下虹口的问题。”
周淮安扔掉铅笔，声音冰冷。
“是整个淞沪战线，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全线崩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