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八日,缅甸仰光,会议室,以吴努为首的政府头脑汇聚一堂。
厚重的柚木门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头顶吊扇的嗡鸣和桌上几盏台灯昏黄的光线,映照着围坐在长桌旁的几张疲惫而焦虑的面孔。
吴努坐在主位,注视着一份标注满红线的军事地图。
地图上克钦邦、掸邦边境那两个刺眼的、代表夏军重兵集团的蓝色箭头,像两根钉子扎在他的眼里,也钉在所有与会者的心头。
距离克耶、克伦、孟三邦“加入”夏国已过去数日,国际社会的冷淡反应和英国大使馆的务实建议,如同两盆冰水,浇灭了仰光最后一丝外部援助的幻想。
国内舆论已然沸腾,反对党在议会咆哮着无能与丧权辱国,街头开始出现零星的抗议集会,连军方内部也传出了对文官政府优柔寡断的不满低语。
吴努知道,他的政府急需一场胜利,哪怕只是有限的胜利,也能稳定摇摇欲坠的统治,堵住攸攸之口。
“必须打!必须立刻出兵克钦邦,彻底消灭李弥这个祸根!”国防部长昂基将军的声音在密闭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他拳头砸在桌面上,震得茶杯哐当作响。
“只有用李弥叛军的人头,才能向国民证明,政府军还有能力保卫国家,清除内患!否则,军队的士气就要垮了,民众对政府的信心也要彻底崩盘!”
“打?拿什么打?”外交部长温丁冷笑一声,推了推眼镜,指向地图上掸邦边境。
“昂基将军,看看这里!夏国的两个整编师,就屯驻在掸邦边境,距离克钦邦南部不到一百公里!
还有在曼德勒边境的演习结束了吗?没有!他们只是降低了强度,但部队还在那里,坦克、大炮都在!
我们主力北调进攻李弥,他们万一误会了,或者找个别的借口从掸邦北上,截断我军的后路,甚至直接配合李弥前后夹击,怎么办?到时候丢掉的就不只是三个邦了!”
昂基将军梗着脖子,红着脸说道:“夏国人不敢!他们刚刚吞下三个邦,需要时间消化,国际视线也还在,他们怎么敢公然入侵我国腹地,攻击政府军主力?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性质?”内政部长梭温幽幽地开口,他年岁较长,声音比较沙哑。
“昂基将军,夏国人什么时候在乎过性质?他们只在乎结果。克耶、克伦、孟三邦的性质又是什么?
现在不也成了他们的自古以来的神圣领土了吗?我们赌不起,政府也赌不起。”
吴努痛苦地闭上眼,这正是他最大的困境。
打李弥,怕夏国背后捅刀;夏国的那两个师,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寝食难安。
不打,内部压力无法平息。
以吴努为首的反法西斯自由同盟党派中,还分为了吴巴瑞派和吴觉迎派,正对着吴努的位置虎视眈眈。
会议室顿时陷入僵局,只有吊扇徒劳地转动着。
这时,一直沉默的国防部次长,一位名叫丹瑞的准将,小心翼翼地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总理,各位部长,也许......我们换一个思路。夏国陈兵边境,根本目的是什么?
是阻止我们进攻李弥吗?我看未必。他们更可能是在待价而沽,或者,是在等待一个更合适的、彻底解决克钦邦问题的时机。”
吴努睁开眼,看向丹瑞:“说下去。”
丹瑞走到地图前,手指没有指向克钦邦,而是向南,一直滑到缅甸最南端的狭长半岛,德林达依省。
这里与缅甸本土主体部分相连,但地形狭窄,犹如一条尾巴。
“夏国得到了孟邦,获得了安达曼海的出海口,但这出海口位于孟邦,位置偏北,且直面安达曼海,并非传统的繁忙航道。
如果他们想要一个更靠近马六甲海峡咽喉、更深入印度洋、且能更好控制暹罗湾南部航线的深水良港和战略支点......”
丹瑞的手指重重落在德林达依省最南端的维多利亚角附近。
“这里,有天然的深水港潜质,而且,整个德林达依省,对我们而言,由于缅泰边境山区阻隔,管理与补给本就困难,简直像一块飞地,除非能收回孟邦。”
“你到底想说什么?”昂基将军不耐烦地问。
丹瑞迟疑了一会,艰难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我们可以私下接触夏国,提出一个......交易。
只要他们不干涉我们对克钦邦进行军事行动,保证在我们清剿李弥残部期间,保持绝对中立,不进行任何威胁或干预的军事调动。”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吴努变得铁青的脸,硬着头皮补充道:
“而为了显示诚意,也为了给夏国一个无法拒绝的礼物,我们可以将……德林达依省……以长期租赁权,授予夏国。
这样,他们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更优越的印度洋战略支点,而我们,则换来了解决心腹之患李弥、并巩固国内统治的空间。
这相当于……用一块我们本就难以有效控制的飞地,换取对核心区域威胁的消除和一场急需的胜利。”
“荒谬!无耻!卖国!”吴努还没开口,昂基将军已经拍案而起,指着丹瑞的鼻子怒吼。
“你这是要把国家的领土割让给侵略者!德林达依省再是飞地,也是缅甸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这种做法,和当年英国佬有什么分别?我们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吴努也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站起来,对着丹瑞厉声道:“丹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是让我去向夏国摇尾乞怜,用国家的领土换取苟延残喘!
我吴努宁可被推翻,也绝不做这种遗臭万年的交易!出去!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丹瑞脸色苍白,但仍坚持行了一个军礼,默默退出了会议室。
气氛降到了冰点。
良久,内政部长梭温叹了口气,声音十分低沉:“总理,昂基将军,请息怒。丹瑞的话虽然刺耳,但他点出了一个我们无法回避的现实。
我们确实没有力量同时应对李弥和夏国的双重压力。我们需要做出选择,或者,做出牺牲。”
他看向吴努,眼神复杂:“总理,您坚持原则,不愿割地,这令人敬佩。但是,政治首先是生存的艺术。
如果我们因为无法解决李弥,导致政府权威彻底崩溃,军队离心,反对派上台,甚至爆发内乱……
到那时,失去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德林达依省了,在座的众人,不仅连手中的权势保不住,甚至是家人,也会牵连。
用一个控制力薄弱,地理位置还没有克钦邦的重要来说,用它换取稳固政权,消灭李弥,并暂时稳住夏国的机会。
这或许是一剂苦药,但可能是目前唯一能救命的药。”
梭温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吴努愤怒的外壳,露出了里面深深的无力和恐惧。
他颓然坐回椅子,双手捂住脸。
是啊,如果手中的权势没了,一切原则都毫无意义。
反对派可不会对他有丝毫怜悯。
而德林达依省,到时候依旧也会落入到夏国手中。况且那里地形崎岖,政府控制本就松散,经济价值对仰光而言确实有限。
“可是,这样的交易,如何瞒过国民?如何面对议会和历史的指责?”吴努的声音从指缝间透出,充满了疲惫。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总理。只要我们消灭了李弥,巩固了权力,时间会冲淡很多细节。”
“甚至是夏军后撤和我们进攻李弥,可以解释为我们坚定的外交努力和军事威慑取得了成功,迫使夏国收敛。”
梭温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的精明。
吴努沉默了,巨大的心理斗争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痕迹。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放下手,双眼布满血丝,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看向外交部长温丁,声音沙哑而干涩:“温丁部长,你找人去尝试接触夏国方面。不要以政府正式名义,用私人商业代表或中间人的身份。
试探一下,他们对丹瑞准将所说的交易可能的态度。记住,仅仅是试探,任何承诺都不许做出!”
他又看向昂基将军:“昂基将军,秘密制定进攻克钦邦李弥残部的详细计划,但要准备好随时暂停或改变。一切,等试探的结果。”
会议在沉重而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吴努独自留在昏暗的会议室里,望着地图上那块即将被当作筹码的南部省份,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割去了一块。
在座的几人都知道,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
但为了生存,为了保住手中的权势,他们似乎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