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此时此刻。
还有远比他们更加痛苦和难受的人。
扬州城外。
向北狂奔了五十里地。
完颜宗望勒住战马,铁青着脸,看着身后稀稀拉拉的队伍。
昨夜撤退时,他大营中尚有三千精锐骑兵。
可是一夜过去,此刻收拢到他身边的,竟然不足千骑。
他相信,自己那两千不知所踪的骑兵,在夜袭中的实际损失不会超过四百人。
毕竟他鸣金的号角吹得及时,营中的伤亡在撤退前并不算大。
真正造成部队失散的,是撤退时的慌乱和夜间的黑暗,许多人跑错了方向,导致集结效率如此低下。
而真正让他揪心的,是那六千被他当做攻城炮灰、的降军步卒。
他在撤退的时候还想着。
用那些降兵拖住扬州守军,自己集结部队,天亮后再杀个回马枪。
可现在看来,若是不能尽快收拢部队。
那群本就军心不稳的降兵,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就在完颜宗望心中焦躁,准备亲率这千余骑兵先返回扬州战场一探究竟的时候。
远处,一小队狼狈不堪的骑兵正朝着他的方向奔来。
为首一人,正是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那个夏军降将李成。
李成在十几名亲卫的拼死保护下,一路从炼狱般的营地里逃了出来,
此刻形容枯槁,盔甲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宣告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那些降兵,完了。
现在再冒险回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李成连滚带爬地从马上摔下来,跪倒在完颜宗望的马前,声泪俱下。
“殿下…!末将无能!末将有罪啊!”
他抱着完颜宗望的马腿,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营……营寨被洛家军里应外合攻破了!兄弟们……兄弟们都……”
完颜宗望坐在高头大马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脚下这个涕泗横流的降将。
他周围的金军将士,也都用一种混合着鄙夷和厌恶的表情看着李成。
在他们看来,打了败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像这样丢掉一个战士所有的尊严。
“起来。”
完颜宗望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李成不敢不听,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低着头,不敢去看完颜宗望的脸。
“本帅问你,洛尘有多少人马出城?”
“大概……大概三千人左右,先是两百骑兵凿穿了营门,然后……然后步卒就涌进来了。”
李成回忆起那恐怖的一幕,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颤抖。
“三千人?”
完颜宗望身边的一名女真将领闻言,忍不住嗤笑出声。
“区区三千人,就让你的六千多人大军土崩瓦解?李将军,你带的莫非是一群绵羊吗?”
李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想辩解,却又无从说起。
在那种混乱的局面下,兵力的多寡已经失去了意义。
完颜宗望抬手制止了部将的嘲讽,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我留给你的六千兵马,还剩多少?”
“这……”李成喉咙发干,支支吾吾半天,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末将……末将不知……当时营中大乱,火光冲天,洛家军冲进来后,兄弟们就……就都散了……”
“不知?”
完颜宗望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陡然提高,如同炸雷一般在李成耳边响起。
“你身为一军主将,自己的部队被打散了,你告诉我你不知?!”
他猛地一挥马鞭,厚重的皮鞭带着风声,狠狠抽在李成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
李成的脸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红的鞭痕,半边脸颊高高肿起。
他惨叫一声,捂着脸倒在地上。
完颜宗望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耻辱!
这是他领兵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被一支兵力远逊于自己的孤城之军夜袭得手,被迫放弃大营狼狈撤退,这也就罢了。
可自己留下的六千步卒,竟然被对方区区三千人打得全军覆没,连主将都成了光杆司令!
这已经不是战术上的失败,这是对他,对整个大金军队的羞辱!
“废物!”
完颜宗望怒吼着,又是一鞭抽下。
“无能的废物!本帅要你何用!”
李成在地上翻滚躲避,口中连连求饶。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非是末将无能,实乃洛尘太过狡猾!他……他趁乱突袭,我军毫无防备啊!”
“毫无防备?”
完颜宗望气得发笑,他跳下马,走到李成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本帅让你驻守营地,提防的就是扬州守军出城!你告诉我你毫无防备?你的哨兵呢?你的巡逻队呢?都被狗吃了吗!”
“我……”
李成想说要不是金营起火,还放进来了细作。
他的营寨肯定固若金汤。
但是他话到了嘴边,却不敢说出口。
因为说出这话,完全是把责任都甩给了二皇子。
自己一个降将让二皇子愤怒,最多是挨顿打。
若是得罪了二皇子,那自己多半是别想活了。
“你什么你!”
完颜宗望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指着扬州的方向,咆哮道。
“本帅给了你六千人!六千人!就算六千头猪,洛尘想在一夜之间杀光也要费一番手脚!而你!连拖延他半个时辰都做不到!”
他越说越气,拔出腰间的佩刀,刀锋直指李成的咽喉。
“留你何用!本帅今日便斩了你这无能之辈,以正军法!”
冰冷的刀锋贴在皮肤上,李成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里瞬间一片湿热。
好在完颜宗望还算理智。
骂他也只是给自己本部找回一点军心。
在将李成打了一顿,并且贬为普通百夫长以后,就放过了他。
不过,李成不敢指责他的问题。
一直被当作俘虏的王磊却不惯着他们,直言了金人的自大。
王磊本以为这次袭营,自己死定了,或者能趁乱逃走,总归是个解脱。
谁能想到,那个看管她的金军百夫长,脑子里像是塞满了肌肉,撤退跑路的时候,居然还不忘把她这个“战利品”给捎上!
行吧,跑不了,那就不活了!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激怒这帮金人,求个痛快!
“呵,打了败仗就拿降将出气,你们这些金人杂鱼的本事也就这点了吗?”
王磊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完颜宗望最敏感的神经里。
“打了败仗还不敢承认,你们的脸皮可真厚啊!”
完颜宗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脑瓜子嗡嗡作响,差点被这个女人几句话给气得当场厥过去。
“放肆!”
一名亲卫勃然大怒,唰地一声抽出腰刀,就要上前结果了这个嘴碎的女人。
“住手!”
完颜宗望却抬手拦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转头看向王磊,竟是出人意料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误。
“她说的没错。”
“是我们骄兵自大了,轻视了扬州的守军,疏于防备,才吃了这场大亏。”
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承认失败,是为了更疯狂的复仇。
他环视着周围垂头丧气的将士们,声音陡然拔高。
“但是!耻辱,要用血来洗刷!”
“此仇不报,我完颜宗望誓不为人!”
“雪耻!雪耻!”
被他这么一激,原本士气低落的金军士卒们瞬间被点燃了,一个个双眼通红,挥舞着兵器怒吼起来。
复仇的火焰,在每个人心中熊熊燃烧。
看着重新燃起战意的部下,完颜宗望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是,该如何雪耻,却是个大问题。
他扭头望向东方,那座让他蒙受奇耻大辱的扬州城,如今却像个扎手的刺猬。
没了降兵步卒当炮灰,粮草又接济不上,强攻扬州无异于自寻死路。
既然东边暂时打不动,那就……
完颜宗望的视线缓缓转向西边,一个更为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传令全军!转向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