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高台,依旧是冷日高悬,依旧是午时三刻。
只不过,物是人非。
监斩台上传来冷漠的声音,
“姓名?”
那人将头伏到最低处,比尘埃还低,原先高贵的官服此刻满是血污,如同野狗一样趴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着。
监斩台上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重复问道,“姓名?”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话呢,连忙答道,
“耶律财。”
“籍贯?”
“大绝北道府。”
“官职?”
“大绝东道知府。”
“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吗?”
耶律财愣了一下,不敢抬头,生怕看到那恶鬼一样的身影,之前发生的一切,此刻又在脑海之中浮现,给他带来无限恐惧...
那个叫苏白夜的恶鬼,身上燃起了白色的火,挣脱了锁链...
自己究竟招惹了怎样的存在?
不到一杯茶的功夫,苏白夜解决掉了所有的官兵,死刑犯也被另外两位帮手控制。
整个法场,成了他们的‘天下’,在这里,什么皇命,什么官职,都不如他们一句话管用。
而苏白夜控制局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审案。
耶律财不肯审的案子,苏白夜来审。
王洛有着‘模糊边界’的能力,在他面前,苏白夜初见都要说出自己一命通关的事,当他负责审讯,基本上不会有误。
不得不说,90%以上的死刑犯,都是该死的。
问过的之后,就斩了。
持刀人是九甲,一把大刀在他手中,无往不利,砍人头就像刀切豆腐一般。
刽子手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刽子手,以至于自己被砍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惊叹道,
“好快的刀...”
没错,刽子手也被杀了。
审完了死刑犯,苏白夜三人组就开始问其他人,有没有犯过死罪。
小偷小摸,他们也不会太过在意,毕竟,违法和犯罪,其实是两码事,犯罪又分很多性质。
现场的官兵,如果以现代的法律去要求,那可以直接全杀了。
但是,按照大绝法律来算,有一半的官兵活了下来,当他们得知自己活下来时,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刽子手被杀,是因为他被其他人指控,收受钱财,帮犯人找替死鬼,用流民冒充死刑犯。
还干过不止一次。
死刑犯死了,官兵也死了一半,就连师爷都被砍了脑袋。
这法场上,只剩耶律财还没被问斩。
“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吗?”
这个问题再次被提出,耶律财回过神来,磕头如捣蒜,连忙说道,
“小人该死,小人不该出此下策,小人该死...”
监斩台上,传来一声轻飘飘的话,
“你既然判了自己该死,那就不审你了,直接杀了吧。”
耶律财:???
他连忙改口,
“冤枉!大人冤枉啊!”
苏白夜好奇问道,“哦?冤从何来?”
“不是,不是小人冤枉...是大人冤枉...”
耶律财没想到,如此‘似曾相识’的话,再一次出现,说话的双方却对换了身份。
此刻,耶律财只想保住自己的脑袋,飞快说道,
“小人死不足惜,可如果坏了大人的大事,小人岂不是错上加错,一错到底?还请大人给小人一个机会弥补过错,等事情办妥之后,小人再死也不迟!”
苏白夜显然来了兴致,
“说说,怎么弥补过错?”
果然!
耶律财就知道,苏白夜这伙江湖术士,就是冲着天下第一捕来的!
只要知道对方想要什么,自己活下来的概率就更大了一些。
心中有了主意,耶律财继续说道,
“大人,您被冤枉这件事,是王二所为,王二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天下第一捕,您想要翻案...除非您自个儿当皇帝,不然的话,需要足够多的人证、物证,以及朝中有人,才能走通关系!”
而耶律财,恰巧在朝中有人,自己也能做一个人证。
这就是他的价值。
“王二么...”
在之前的口供里,苏白夜见过不止一次这个名字,天下第一捕,几乎可以确定,不是神探残影,也和残影有关。
苏白夜想要获得模板碎片,应该就要从这家伙身上入手。
苏白夜忽然说道,
“不知道王二脸上,有没有麻子。”
耶律财不解,“这...和麻子有什么关系?”
苏白夜答,“如果他脸上有麻子,他不就是王二麻子吗?”
耶律财:......好冷的笑话。
“其实吧,怎么处置你,我也挺为难的。”
苏白夜走下监斩台,来到法场之上,午时三刻马上就要过去了。
他来到耶律财身后,认真说道,
“于公,刚刚杀的所有人,其实都是在你的监督下杀的,你高低是个官,法理上说得过去。”
耶律财跪直了,底气十足地说道,
“杀得好!这些穷凶极恶的歹徒,都该死!贪赃枉法的蛀虫!”
“可杀你,没有别人监斩,法理上就不足了。”
苏白夜话锋一转,“于私,我们原本无冤无仇,我还好心提醒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让我先走一步,这事做的不地道啊...”
耶律财二话不说,几个大嘴巴子抽在自己脸上,一边抽还一边骂自己。
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可以做...
看着耶律财如此卖力的表演,苏白夜有了主意,
“这样吧,我和你玩一个小游戏。”
苏白夜用绳索将耶律财绑好,又提起了大刀,站在耶律财身后,开口说道,
“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赶在午时三刻结束之前,我会手起刀落,砍断你脖子后面这根绳子。”
“绳子一断,你就往前跑,不要回头,一直跑,跑到周围的人都不认识你,跑不动为止。”
“这样,我报了私仇,你去掉官身,隐姓埋名,糊涂过完下半辈子,你我恩怨两清。”
“如何?”
大刀在对方手中,耶律财就算先说个‘不’字,也没这个能力,只能硬着头皮同意。
冷冷的日光照下,耶律财眯起眼,刀锋划过空气,后颈感受到一股寒意,绳索在这一刻断开,耶律财连滚带爬,铆足了劲,向前冲去。
他如同野狗一样狂奔,不停奔跑,跑出了法场,跑过了荒山,跑过了小溪...
当他来到一处世外桃源,看山乐山,看水乐水,就连村民都是他喜欢的模样,便决定在这里留下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早已忘记大绝皇朝,也忘了曾经做过知府的自己,更忘了那日监斩台上发生的事。
四十载春秋过去,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儿孙满堂,他即将用最理想的方式离开这个人世间。
在弥留之际,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法场,问斩,大绝皇朝,苏白夜...
当想起最后一个名字时,耶律财想起了一切,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如同野狗一般狂奔的日子,只不过这一次,他刚跑没几步,就觉得头晕目眩,随后天旋地转。
咦,我怎么睡在地上?
咦,那无头的尸体怎么还在奔跑?
咦,那尸体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噫...原来是我。
一个人走来,替耶律财合上了双眼,
“现在,我们两清了。”
“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