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达看着眼前的少女。
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竟是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沉默了许久。
终于。
魏文达缓缓吐出四个字。
“勾结......妖魔。”
嗯?
姜月初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勾结妖魔?”
这怎么可能?
在她的记忆里。
姜洵此人,古板,守旧,甚至有些迂腐。
平日里最大的爱好,不过是侍弄花草,或是读书。
这样的人,会去勾结妖魔?
又如何能去勾结妖魔?
“老夫当初看到卷宗时,也与你一般的想法。”
魏文达叹了口气。
“敢问魏公。”
姜月初抬起眼,声音比方才更冷了几分。
“是何妖魔?”
魏文达苦笑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旁,转动了一个不起眼的花瓶。
咔咔——
暗格开启。
他取出一卷早已泛黄的卷宗,轻轻放在桌案上。
“十六年前。”
“上元夜,万家灯火。”
“长安城内,妖气冲天。”
“那一夜,有大妖不知通过何种手段,竟是避开了镇魔司的监察,混入了皇城大内。”
姜月初眉头微皱。
长安境内,乃是天下龙气汇聚之地。
寻常妖魔,莫说是混进去,便是靠近,一身实力也会遭受压制。
怎么可能敢入长安。
还是皇城?
似乎是看出了姜月初眼底的疑惑,魏文达解释道:“这也是当初此案的疑点。”
“长安乃是天子脚下,大唐龙脉汇聚之地,自有国运镇压。”
“莫说是寻常妖魔,便是妖圣亲至,强闯长安,一身修为也会减去一半,更何况,那是皇城大内。”
“那一夜,禁军死伤过半,宫女太监更是无数,甚至......”
老人抬起头,目光落在少女脸上。
“甚至连当时的明妃娘娘,也惨死于那场祸乱之中。”
“不仅如此,混乱之中,明妃娘娘刚诞下不久的一位公主......亦是下落不明。”
姜月初眉头一皱。
明妃......
是谁?
没听说过。
姜月初抬起头,疑惑道,“所以......”
“这与家父何干?”
魏文达收回目光,重新坐回椅子上。
“原本,这桩旧案,伴随着疑虑,早已随着时间被尘封。
“可就在半年前,有人一纸诉状,检举礼部侍郎姜洵,便是当年那场祸乱的罪魁祸首之一!勾结妖魔,乱我宫闱!”
魏文达叹了口气,指了指那卷宗,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力。
“那检举之人,乃是当年宫中的一名老更夫,本已告老还乡,却突然回京。”
“据他所言。”
“那一夜,妖魔肆虐,火光冲天之前。”
“他亲眼看见......”
魏文达顿了顿,目光幽深。
“亲眼看见你父亲姜洵,神色慌张,满头大汗,匆匆从宫中侧门离去!”
“而且......正是从明妃娘娘寝宫方向而出!”
“......”
姜月初皱起眉头,细细思索,忽而问道:“仅凭一个老更夫?”
“十六年前的旧事,又是黑灯瞎火,或许是那更夫老眼昏花,看走眼了呢?若是仅凭一人之言,未免也太儿戏了些......”
魏文达摇摇头,继续道:
“若只是人证,尚可推脱,但物证......却是铁一般的存在。”
“物证?”姜月眉心微跳。
“半年前,有人检举之后,大理寺奉旨查抄姜府,在你父亲书房之中,搜出了一样东西。”
“何物?”
“一枚玉佩。”
魏文达解释道,“通体青碧,内蕴血丝,雕工极为古朴,非是中原常见之法。”
“其名为......青鸟龙纹佩。”
姜月初眉头微蹙。
并未听说过。
魏文达苦笑一声,接着道:“你年纪尚轻,且这东西乃是宫中秘辛,你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此物,乃是当年明妃娘娘入宫之前的贴身之物,据说是其母族传承下来的至宝,材质特殊,遇水则沉,遇烟则浮,且那雕工乃是已失传的透雕技法,内里的龙纹随着光线流转,仿佛活物......这世间,独此一枚,绝无仿造的可能。”
“当年明妃惨死,其玉佩便下落不明,没想到...倒是在你父亲书房中发现。”
听到这里。
姜月初也算是听明白了。
关键就在这里。
明妃的贴身之物,且是入宫前便一直佩戴在身的至宝。
为何......会出现在一个礼部侍郎的书房之中?!
若说是赏赐,断无可能。
宫妃的贴身之物,哪怕是赏赐给娘家人,都要经过内务府造册登记。
更何况是赏赐给一个外臣?
这不仅不合规矩,更是大忌!
“更让老夫没法子的是......”
“自打入了狱,无论老夫怎么审,怎么问,甚至是私底下暗示他辩解两句。”
“你父亲姜洵,却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人证物证俱在,犯人又拒不开口,老夫能做的,也只能是顶着压力,借口疑点重重,先这么拖着......”
“但也拖不了太久了。”
姜月初沉默了。
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这便宜老爹......
该不会胆子这么大,真特么的给皇帝戴了顶绿帽子吧?!
不对......
若是仅仅与妃子私通,那为何又要与妖魔勾结?!
完全可以趁乱私奔啊!
何至于让妖魔入宫,还害死了明妃。
除非......
那一夜,他入宫并非为了私情。
“你且安心在司里办差,这牢里的事,老夫会帮你盯着,若是你父亲松了口,老夫自会想办法传信于你,莫要私底下去见你父亲,切记切记。”
“多谢魏公。”
姜月初站起身,神色已恢复如常。
“今日之言,晚辈铭记于心。”
“这案子,还请魏公再拖上一段时日。”
魏文达看着她,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去吧。”
...
离开魏公的书房,深秋的寒风吹过,整个人的脑子瞬间清醒不少。
还没等她站稳,一道身影便从廊下的阴影里窜了出来。
“月初!”
魏清显然是在这风口里站了许久,鼻尖冻得通红,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眼巴巴地凑上前。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往书房紧闭的门缝里瞅了一眼,确定自家老爹没跟出来,这才压低声音,一脸紧张地问道:
“怎么样?怎么样?”
“我爹那张脸,平日里在衙门里板着也就罢了,回了家也跟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魏清伸手挽住姜月初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没难为你吧?若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老头子年纪大了,多少有点不正常......”
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俏脸。
姜月初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稍稍散去了一些。
“魏公是个讲道理的人,只是叙叙旧,聊了些陈年往事罢了。”
“诶?”
魏清狐疑地眨了眨眼。
叙旧?
说起来。
她还不知道月初的家世。
但看着姜月初那张平静的脸。
魏清也知道,有些事,对方不愿说,自己还是不要去问了。
“行吧行吧,没受气就行。”
魏清吸了吸鼻子,重新露出了没心没肺的笑脸。
“既然正事谈完了,那咱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那流觞宴的事儿,走走走,去我房里......”
姜月初任由她拖着往后院走。
目光落在前方那个叽叽喳喳的身影上,心中却是暗自叹了口气。
既然魏氏父子俩都默契地选择没有将自己的身世告知魏清。
那自己,又何必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