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
宴席在古怪的气氛之中,渐渐来到尾声。
皇帝缓缓起身,理了理袖口。
目光扫过下首的李景然,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若是没有其他事,这宴,便散了吧。”
明明是景王设的宴。
如今,却被皇帝一句散了,便要草草收尾......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李景然咬着牙,却不敢发作,只能硬着头皮:“既然皇兄乏了,那臣弟这就恭送......”
皇帝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身侧淡紫色的身影上。
眼神中的冷冽瞬间消融,化作一抹令旁人看不懂的温和。
“姜巡察。”
姜月初微微颔首。
“臣在。”
“随朕入宫,朕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讲。”
此言一出。
原本就死寂的宴厅,此刻更是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精彩。
入宫?
现在?
要知道,此时已是亥时三刻。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哪怕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朝廷命官。
但这其中的意味......
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往那旖旎处想。
不少人偷偷交换着眼神。
心中暗自咋舌。
这位姜巡察虽然行事狠辣,但这副皮囊确实是世间罕见。
连平日里不近女色的陛下,竟也动了心。
这怕是要直接带回宫去,充实后宫了。
李景然站在一旁,眼角狂跳。
皇兄啊皇兄。
你若是看上了这女人,早说便是。
何必在臣弟这流觞宴上,当众给我难堪?
这般急不可耐,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而在人群之中。
魏清更是瞪圆了眼睛,小嘴微张,一脸的惊恐。
这怎么可以?!
虽然那是皇帝......
可......可这也太快了吧?!
连个名分都没有,这般深夜带回去,若是明日传扬出去,月初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魏清急得眼眶发红。
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阻拦。
却被身旁的顾长歌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
“你疯了?!”
“那是圣旨!你敢拦圣驾?嫌魏家脑袋太多了吗?”
“可是......”
魏清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姜月初神色未变。
对于四周那些异样的目光,恍若未觉。
只是微微眯起眼,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帝王。
今日这皇帝的举止,从一进门开始,就透着古怪。
先是嘘寒问暖,又是当众维护。
如今更是大半夜的要把自己带回宫。
若说只是看重她的天赋和功劳,那这礼遇未免也太过了些。
难不成......
这皇帝是个好色之徒,想对自己图谋不轨?
姜月初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低垂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若是这皇帝真敢动什么歪心思......
真把她逼急了,她不介意给这大唐换个天子。
大不了鱼死网破,亡命天涯。
这世上,还没人能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
不过。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
皇帝虽然看着年轻,但眼神清明,并不像那种被下半身支配的蠢货。
或许,他是真有什么话要说。
“臣,遵旨。”
皇帝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好,好。”
“摆驾回宫!”
老太监高唱一声。
皇帝率先迈步,朝着门外走去。
姜月初并未急着跟上。
她转过头,给了魏清一个安心的眼神。
随后。
在满堂权贵复杂的目光注视下。
一袭淡紫色的身影,裹挟着森寒的银鳞大氅、
大步流星。
跨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
马车宽大,奢华至极。
哪怕是外头寒风凛冽,这车厢之内,依旧暖若三春。
姜月初大马金刀地坐在软塌一侧,身披银鳞大氅,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香炉之中升起的袅袅青烟。
而在她身侧,年轻的皇帝身子微微前倾。
双手撑在膝盖上,一双眸子眨都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角落里。
老太监缩成一团,恨不得把自己塞进车板的缝隙里。
平日里,陛下向来不好女色,为何今日,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
三更半夜,带个女子回宫。
这若是传出去......
老太监咽了口唾沫。
实在是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屁股,声音轻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陛......陛下。”
“这马车行得有些颠簸,外头的马夫手生,怕是惊扰了圣驾,要不......奴才出去替他驾车?”
说着。
一只脚已经悄咪咪地往车帘方向挪去。
只要出了这道门,他都能当个瞎子聋子。
然而。
还没等他脚后跟落地。
“回来。”
老太监身子一僵,那只迈出去的脚悬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最终。
只能哭丧着一张老脸,默默地收回脚,重新把自己缩回角落里。
“奴才......遵旨。”
姜月初被盯得有些发毛。
她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开口。
“陛下。”
“这般盯着臣看,可是臣脸上有花?”
皇帝并未生气。
反而因为她这一声略带嗔怒的质问,眼中笑意更浓。
“朕只是觉得......姜巡察这眉眼,生得极好,像极了朕的一位故人。”
姜月初嘴角微抽。
特么的,没想到这皇帝私底下如此油腻。
“陛下谬赞。”
姜月初别过头,看向窗外晃动的帘幔。
“天下之大,相貌相似者何其多。”
“或许只是巧合。”
皇帝并不气馁。
他稍微往姜月初那边挪了挪屁股。
虽然动作幅度很小,但在狭窄的车厢内,却显得格外明显。
姜月初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藏在大氅下的手,已经握紧。
若是这皇帝真敢扑上来......
管他是九五之尊还是什么,先打了再说。
“咳。”
似乎是察觉到了少女眼底的警惕。
皇帝干咳一声,连忙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只是那语气,依旧透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殷切。
“姜爱卿啊。”
“......臣在。”
“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姜月初眉头微皱。
“小时候?”
“对,就是很小的时候。”
皇帝比划了一下,大概是襁褓那么大的样子。
眼中满是希冀。
“比如说......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画面?或者是......记得什么人?”
姜月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陛下,谁能记得一岁之前的事?”
皇帝被噎了一下。
也是。
哪怕是天生早慧,也不可能记事记得那么早。
但他不死心。
又问道:“那......做梦呢?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比如梦见宫里的场景?”
“回陛下。”
姜月初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臣自幼在姜府长大,并未做过什么奇怪的梦。”
角落里的老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陛下这一连串的问题......
若是细细品来,怎么听怎么像是......
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