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霄注视着越聚越多的人潮,心中那根弦确实绷紧了一瞬。
说实话,纵使他早有预料,也仍小觑了这等盘踞地方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所能调动的庞大能量。
这不是五千军队,而是五千活生生的人,与吕富两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民心”与“人力”
其背后代表的地方秩序与潜在动荡,确实棘手。
再加上吕、富二人此刻一硬一软、威逼之后又递出台阶的话语,若换了个心志稍不坚定或顾虑太多的主事者,恐怕真会被这阵势唬住,选择妥协。
这一瞬间,他再次体会到了触动这等根深蒂固世家利益的艰难。
仅仅洛阳一地,吕、富两家便能如此,放眼天下,那些更大的门阀,又该是何等光景?
只是,这个念头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决绝。
若今日在区区吕、富两家的“民意”威逼,面前低头退让,那他日后还谈何整合力量、北伐中兴?
还如何整顿天下那些同样尾大不掉的势力?
若他们一开始便识时务,他或许会以相对平和的手段接纳。但现在……既然选择了以势压人,跟他斗狠?
有句话说得好,道理讲不通,我也略懂拳脚。
他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斗狠。
眼见齐霄沉默不语,目光投向窗外。
吕梁与富元泽相视一眼,都以为这位年轻的王爷是被这阵势震慑,此刻内心动摇,只是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台。
富元泽心中一定,趁热打铁,脸上堆起笑容,语气也放得愈发缓和。
“齐王殿下,老朽与吕公,皆是心系社稷之人。
先前言语或有冲撞,实乃爱护洛阳乡梓心切,还望殿下海涵。”
他略向前倾身,“殿下少年英雄,威震北疆,将来前程不可限量。老朽家中有一小女,年方二八,容貌尚可,性情温婉,至今待字闺中。
吕公家中亦有适龄淑女……若殿下不弃,老朽与吕公愿与殿下结为秦晋之好。
如此一来,朝中内外,皆成自家人,殿下北伐大业,我两家自当倾力相助,钱粮兵甲,乃至朝中声援,皆不在话下,岂不美哉?
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啊。”
吕梁见状,也自觉把握住了节奏,朝外挥了挥手,扬声道:“好了,事情已有转圜,都散了吧!莫要在此惊扰了王爷!”
聚集的人群闻言一阵骚动。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齐霄,缓缓开口。
“都到齐了吗?”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却让吕梁挥动的手臂僵在半空,让富元泽脸上的笑容凝固。
两人闻言,齐齐一愣,随即脸色骤变。
吕梁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干:“殿下……殿下此言,是何意?”
一股不祥的预感,缠绕上他的脊椎。
富元泽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脸色惨白如纸,盯着齐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齐霄站起身,踱步到堂前,目光落在外间那黑压压、尚在观望迟疑的人群身上。
“天街踏尽公卿骨……”
“字面意思,你们既然敢用这些人命,来赌本王会不会心软,来赌这洛阳的‘情理’能否压过王命……”
“就要做好输掉一切的准备。”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流星走向府衙大门。杨再兴紧随其后,甲士轰然应命。
齐霄穿过庭院,推开府衙大门,刺目的天光与嘈杂的人声顿时涌来。
他立于高阶之上,俯视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男女老少混杂的人群。
许多人脸上还带着茫然、忐忑,或是对世家长期威势下习惯性的顺从。
“传本王令,即刻飞马传讯京兆、开封、凤翔及各相关州县,调派官吏、账房、火速前来洛阳,全面接管吕氏、富氏名下所有田庄、店铺、库房、作坊等一切产业!
清点造册,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这道命令已让下面的人群骚动起来,惊疑不定。
“至于眼前这些受蛊惑聚集、威逼王府、形同谋乱之人……
皆以附逆论处。无需审判,无需押送,就地处决,以儆效尤!”
“另,洛阳周边州县,凡吕氏、富氏直系、近支族人,及其核心党羽,一经查明,即刻捉拿,就地问斩!不得延误!”
“不”堂内传来吕梁撕心裂肺的嚎叫,他连滚爬地想冲出来,却被甲士按住。
“齐霄!齐贼!你怎敢!怎敢如此残暴!你这是屠戮生灵!天下人不会放过你!!”
富元泽更是目眦欲裂:“竖子!我富氏丹书铁券在此!皇帝御赐!你敢……”
齐霄对他们的嚎叫充耳不闻,甚至没有回头。
在亲卫簇拥下,直奔最近的城门楼。
杨再兴早已领会其意,眼中闪过一丝凛然杀机。
“王爷钧令,附逆乱众,就地正法!行刑!”
城墙下,刀出鞘,箭上弦的甲士与步卒,闻令而动。
鲜血染红了府衙前的青石板广场,迅速汇成细流,蜿蜒流淌。
惨叫、哀嚎、怒骂、哭喊声冲天而起,断臂残肢飞舞,无头的尸身颓然倒地,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那些原本只是观望的百姓,此刻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只想远离这恐怖的屠场。
许多人连滚带爬地冲回家中,关上大门,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齐霄站在城门楼上,俯瞰着下方血肉横飞的景象。
风将他紫色的王袍下摆吹得猎猎作响,却吹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他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或许漫长如世纪,当广场上的惨叫和抵抗声逐渐微弱,只剩下零星的呜咽和士兵补刀时的响声。
齐霄缓缓闭上了眼睛。
“华夏从来都以成败论英雄,成了就是高瞻远瞩,败了就是好高骛远。”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所有的波动都已平息。
他转身走下城楼,回到府衙内堂,铺开纸张,研墨提笔,略一沉吟,笔走龙蛇:
“齐霄谨奏,查洛阳留守吕梁、前御史中丞富元泽,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反阴蓄异志。
于接管洛阳时,竟遭其聚众数千余威逼府衙,抗命不尊,形同叛逆。
事急从权,为免酿成大乱,危及北伐大局,已依陛下所授‘假黄钺、专征伐’之权,将首恶吕梁、富元泽及其核心党羽、附逆乱众依法处决,以正国法,以安地方。
吕、富二族谋逆资产,已悉数查封充公,以资军需。洛阳现已平定,防务接管完毕。陛下圣鉴。”
写罢,他盖上齐王大印,装入信匣,封以火漆。
“六百里加急,直送临安,面呈陛下。”
信使领命,疾驰而去。
齐霄独坐堂中,沉默良久,直到杨再兴入内复命。
“王爷,广场已清理完毕。洛阳城内吕、富余党正在肃清,周边州县已按令行事。”
“嗯。”齐霄应了一声,那些尸首……寻一处偏僻之地,集中焚烧深埋,撒上石灰。对外,就说瘟疫暴发,已处置。”
“是。”
“另外,以本王名义布告洛阳及周边:吕、富谋逆,已然伏法。
其田产店铺,除部分充公外,余者将重新清丈,部分分与此次受难之无辜家属及有功将士,部分招佃垦殖。
既往不咎,但自今日起,凡有再敢结党抗命、阻挠北伐大计者吕、富便是前车之鉴!”
“遵命!”
当夜,洛阳宵禁,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巡逻军队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芒偶尔划过。
血腥气似乎被夜风吹淡了些,但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与震慑,却已烙在了这座千年古都的每一个角落,也必将随着消息的传播,震撼整个天下。
通往最高权力的道路上,注定白骨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