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京城,气氛怪得很。
真要形容的话,就像是那种暴风雨来临前死一般的宁静,或者是老鼠见了猫之后那种屏住呼吸的僵硬。
按理说,这日子正是各地藩王世子、世家家主进京述职、顺便参加新皇大婚庆典的高峰期。依照往年的惯例,这帮手里握着兵权或者财权的主儿凑到一块,那京城的大街上绝对是鸡飞狗跳。
今天这家的小王爷在青楼为了个花魁争风吃醋,把人腿打折了;明天那家的公子哥嫌弃路边摊贩挡道,直接策马扬鞭踩过去。顺天府的尹大人每年这时候都得愁掉一大把头发,装病告假那是常有的事。
可今年?嘿,太阳简直打西边出来了。
此时此刻,京城最宽阔的朱雀大街上,一队挂着“镇南王府”旌旗的豪华车队正缓缓行进。那马车镶金嵌玉,看着就透着一股子“老子很有钱而且很不好惹”的霸气。
若是放在往常,这车队早就横冲直撞过去了,前面哪怕是当朝一品大员的轿子,怕是也得掂量掂量敢不敢挡路。
但现在,这车队停下了。
原因极其荒谬——路中间有个挑着大粪桶的老农,大概是刚才脚滑,崴了一下,正坐在地上揉脚脖子,那两桶不可描述之物泼了一地,味道那叫一个冲。
路边的百姓都吓傻了,心说这老头完了,不仅要赔命,这全家都得遭殃。
然而,令人惊掉下巴的一幕发生了。
那辆镶金马车的帘子掀开,钻出来的不是凶神恶煞的侍卫,而是一位身穿锦袍、面白无须的年轻公子——正是素有“南疆小霸王”之称的镇南王世子,沐武。
沐武下了车,脸上的肌肉甚至还抽搐了两下,硬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没喊打喊杀,反而挥了挥手,对自己那帮刚要冲上去骂人的手下低声喝道:
“都给本世子闭嘴!不知者无罪懂不懂?别惊扰了老人家!”
说着,他竟然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那吓得浑身发抖的老农手里,语气温和得像是个来京城赶考的书生:“老人家,伤着没?这银子您拿去治伤,这路滑,下次小心。”
说完,他也不嫌那味道冲,竟然指挥着手下把路面清理干净,这才重新上车,小心翼翼地绕路走了。
直到车队走远了,路边茶摊上的张老汉才把惊得掉在桌上的下巴托回去,揉了揉眼睛对旁边的客人说道:“我说,我这是还没睡醒?刚才那个……真是那个听说一顿饭要吃三个小孩的镇南王世子?”
客人也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压低声音道:“老张头,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听说最近户部和刑部联手搞了个什么‘巡视组’,巡视组那伙人带着尚方宝剑在地方上大杀四方,连藩王的小舅子都给抓了三个。这帮人进京前都被家里长辈死命叮嘱过——”
客人指了指皇宫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股子敬畏:“上面那位,看起来懒洋洋的,实则是位活阎王。谁敢这时候触霉头,那就是给咱们那位陛下送把柄呢。说是夹着尾巴做人,那都是轻的,这帮人现在恨不得把尾巴剁了藏裤裆里。”
……
其实这位客人只猜对了一半。
这帮权贵之所以怂成这样,不仅是因为怕把柄被抓,更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太和殿内,早朝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如果不看那些金碧辉煌的装饰,光看殿内这帮人的姿态,你甚至会以为这是在举行什么大型的默哀仪式。
几百号人,除了朝廷原本的文武百官,今天还多了几十位各地的藩王世子和世家家主。这么多人挤在大殿里,竟然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所有人跪在地上,脑袋低得恨不得埋进两腿之间。
排在最前面的,是孔家的当代家主孔繁。这位可是天下读书人的标杆,平日里那是何等的清高傲气,见着先帝都敢挺直腰杆子讲两句圣人道理。
可现在,孔繁跪在那儿,双手交叠放在额前,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在场的人心里都有一个小算盘:陛下喜怒无常,还是个先天大圆满的怪物。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只要我们把姿态做到极致的卑微,把礼数做到极致的周全,甚至连呼吸都在一个频率上,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陛下总不能无缘无故找茬吧?
只要熬过这个早朝,就算是过关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坐在龙椅上的林休,今天难得没有打哈欠。
他单手撑着下巴,歪着身子,那双看似慵懒的眼睛,正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台下这群“乖宝宝”。
林休其实挺失望的。
真的。
他原本还想着,这帮藩王世子平日里嚣张惯了,怎么着也得有几个刺头跳出来,在朝堂上为了座位啊、礼节啊之类的破事吵一吵。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发飙,罚个款,充个公什么的。
结果倒好,这帮人一个个乖得跟鹌鹑似的。
整个大殿安静得只剩下几十根粗大的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爆裂声。
这种完美的恭顺,让人觉得无趣,更让人觉得——虚伪。
林休换了个姿势,这一动,龙椅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就这么个小动静,底下的孔繁肩膀猛地抖了一下,虽然幅度极小,但还是被林休看见了。
林休撇了撇嘴。
“唉……”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底下的众臣心里瞬间咯噔一下:完了,这叹气是什么意思?是对我们不满意?还是陛下起床气又犯了?
“假。”
林休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字。
“太假了。”
众臣一头雾水,但冷汗已经开始往外冒了。
林休缓缓站起身,也不走台阶,直接从龙台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像是一片落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就这么负着手,一步步走到跪在最前面的孔繁和那个镇南王世子沐武面前。
“抬起头来。”林休的声音不大,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沙哑。
孔繁和沐武僵硬地抬起头。
沐武虽然是武将世家出身,长得五大三粗,但此刻那张脸煞白煞白的,眼神飘忽,根本不敢跟林休对视。
“看看你们这副德行。”
林休指了指两人,又指了指后面跪成一片的权贵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一个个低眉顺眼,连大气都不敢喘。怎么着?朕这太和殿上有吃人的老虎?还是说,朕长得像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臣……臣等不敢!”
孔繁到底是文人领袖,反应稍微快点,立马颤声说道,“陛下龙威浩荡,臣等是敬畏天颜,发自内心的恭顺,绝无……”
“停。”
林休抬手打断了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收敛,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敬畏?朕看是心虚吧。”
这顶帽子扣得有点大,孔繁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刚要磕头辩解,林休却根本不给他机会。
“过于恭顺,非奸即盗!”
林休的声音陡然拔高,虽然没有用吼的,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样砸在众人的心口上,“平日里听说你们在地方上那是威风八面,怎么到了朕面前,一个个变得这么完美?连行礼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他围着沐武转了一圈,啧啧称奇:“尤其是你,沐世子。朕听说你在南疆,一顿饭不顺心都要掀桌子。今天这膝盖怎么这么软?嗯?是不是背地里憋着什么坏,想算计朕?”
这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就是典型的没事找事!
沐武冤枉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他就是想安安稳稳来进个贡,怎么就成算计皇帝了?他慌乱地张嘴想要解释,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一股恐怖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气息,从林休身上爆发出来。
那是先天大圆满的威压。
林休控制得很好,并没有释放全部,仅仅是漏出了一丝缝隙。但对于大殿里这些大多只有行气境,甚至只是普通人的权贵来说,这一丝威压,无异于泰山崩塌在眼前。
原本流动通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水泥。
沐武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按住,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
后排几个身体弱点的世家家主,白眼一翻,差点直接晕死过去,却被那股威压强行吊着一口气,想晕都晕不了,只能清醒地感受着这种源自灵魂的战栗。
恐惧。
纯粹的恐惧。
这一刻,他们脑子里那些什么家族底蕴、什么免死金牌、什么朝廷律法,统统变成了废纸。在这个拥有绝对力量的男人面前,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生死只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人们急促而沉重的喘息声,那是缺氧的征兆。
林休看着眼前这群抖得像筛糠一样的人,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这就对了嘛。
只有把你们那层“体面”和“傲气”的壳子给敲碎了,只有把你们吓得魂飞魄散,过几天的那个“慈善晚会”,你们才不敢跟朕耍心眼,才会乖乖地把银子掏出来买平安。
这就是帝王术,也是林休自创的“用户心理学”——先给一棒子,打得你找不到北,然后再给个甜枣,你就会对那个甜枣感恩戴德。
威压持续了大概十个呼吸的时间。
对于在场的大臣来说,这十个呼吸比十年还要漫长。孔繁的官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紧紧贴在后背上,狼狈不堪。
就在有人真的快要吓尿裤子的时候,那股恐怖的压力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种感觉,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被拉出了水面,大殿里瞬间响起了一片剧烈的吸气声。
“行了,别抖了。”
林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又变回了那种懒洋洋、甚至带着点玩笑的调子。
他拍了拍沐武那宽厚的肩膀,像是老朋友见面一样,甚至还帮沐武整理了一下稍微有点歪的领口:“朕就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试试你们的胆量。看来……啧啧,这胆子都不大嘛。”
开玩笑?
满朝文武心里都在咆哮:有拿人命开玩笑的吗!刚才那一瞬间我们连遗书怎么写都想好了!
但面上,谁敢露出一丝不满?
沐武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还得挤出一副“陛下幽默风趣”的表情,颤声道:“陛……陛下神威,臣……臣等万死……”
林休没再理会他们,转身慢悠悠地走回龙台,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恢复了那个没骨头的坐姿。
“既然你们这么乖,那朕也就放心了。”
他拿起御案上的一颗葡萄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这几日在京城好好玩,别惹事,也别太拘谨。毕竟过几天就是朕办的晚会,朕可是特意给你们留了好位置。到时候要是谁不给面子,或者哭丧着脸……”
林休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全场。
所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拼命点头,脸上堆满了比亲爹复活还要灿烂的笑容。
“行了,退朝吧。朕还要补个回笼觉。”
林休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
……
等到林休的身影消失在后殿,那一声“退朝”的尾音还在大殿里回荡时,满朝文武才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太监总管小凳子高喊着“百官退散”,看着这帮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此刻一个个腿软得像刚出生的牛犊子,心里对自家万岁爷的敬仰简直如滔滔江水。
沐武是被两个手下架着出宫的。直到坐上了自家马车,离开了那座压抑的皇宫,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风一吹,凉飕飕的。
“可怕……太可怕了。”
沐武哆哆嗦嗦地接过手下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压惊,牙齿还在打颤,“谁说新皇是个只会睡觉的废物?这分明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是个怪物!”
旁边的谋士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那咱们带来的那些想要试探朝廷底线的计划……”
“试探个屁!”
沐武一巴掌拍在谋士脑门上,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想害死本世子吗?传令下去,所有人给我老实待着!过几天的晚会,把家里带来的最好的东西都备上!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本世子惹事,我先剁了他!”
同样的对话,发生在京城各处豪宅的马车里。
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经过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找茬”,彻底刻进了这帮权贵的骨头里。
而在乾清宫的暖阁里,林休正翘着二郎腿,心情大好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陛下这招‘杀鸡儆猴’,哦不,是‘无鸡也杀’,当真是高明。”
屏风后面,一身大红宫装的李妙真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个小账本,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看穿一切的光芒,还有毫不掩饰的崇拜。
她刚才一直在暗处看着。
林休这一手,既没有动刀杀人,也没有真的处罚谁,仅仅是用这种近乎“耍无赖”的方式,彻底击碎了那帮人的心理防线。
“什么叫无鸡也杀,难听。”
林休白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叫用户心理学。你想啊,朕先把他们吓个半死,让他们觉得朕随时可能要抄他们的家。这时候,朕突然给他们一个花钱就能讨朕欢心的机会,你说,他们会不会抢着掏钱?”
李妙真愣了一下,随即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陛下,您这哪是当皇帝啊。”她走过来,极其自然地给林休倒了杯茶,眼波流转,“您这分明是天下最黑心的商人。臣妾觉得,过几天晚会的门票价格,看来还得再翻一番了。”
林休嘿嘿一笑,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那是自然。这帮羊养得这么肥,毛都顺得油光发亮的,不剪狠一点,都对不起朕今天这场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