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襄觉得他这话有点儿耳熟。
在扬帆夜市。
她听力好，赶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段新尧和陆晓队长说过类似的话。
行舟催动异能，手上虚虚一握，风被扭曲成一条长鞭，行舟右手用力挥下。
明襄早就察觉到了这一招，高级敏捷加持，这一鞭抽空了。
噼啪一声，灰尘飞溅。
明襄忍不住问：“为什么要杀我？”
说实话，她有点儿没搞懂这两个人的思考逻辑。
不想杀，言外之意就是他接收到的指示是要杀。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遵循法度以外的其他人的规则和指令？
他们是自由人，没人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明明知道裴思恒的指令不合理，却还是病态地遵循着，甚至不惜为之打破固有的秩序和规则。
然后一脸道貌岸然地、施舍一般地说：我不想杀你。
明襄觉得他们很矛盾。
这个问题很简单，但偏偏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行舟嘴唇翕动，眼神有些飘忽。
他一时之间答不上来。
裴思恒身边有不少心甘情愿跟着他的人。
或许是为了变得强大，或许是因为仰慕强者，而裴思恒恰好是站在顶峰的那个。
他的答案是什么呢？
行舟居然开始认真思考起来这个问题。
行舟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胸前的桃木剑。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桃木剑是胡桃色的，被盘的油光滑亮，非常显眼。
他今天没有背包，所以把吊坠挂在了身上。
这把桃木剑对他很重要，另一种意义来说，这是是支撑他活到现在的精神寄托。
在十多年前，他还只有十一岁的时候。
当时的他还没觉醒出异能。
行舟站在黑云市的地下城，刚刚得知自己相依为命的爷爷在任务区域被辐射物种撕碎的消息。
行舟在一家拳击馆，坐在休息室里，拘谨又麻木地听那个任务区域的幸存者讨论他的命运。
多可怜啊。
他才这么小。
小小的他异常茫然。
他抬起头，围绕在他周围的是一张张形形形色色的脸。
他不想听诸如此类可怜他的言论，所以他走了出去。
迎面走过来一群军校生，他没上过学，原本计划是今年去的，但是爷爷出了意外，这个计划只能搁置，上学遥遥无期。
他还没来得及了解黑云市的军校。
行舟站在这里，低下头，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
讨论声戛然而止，他感觉有个巨大的阴影覆盖在他的身前。
“哭什么?”
行舟抬起头看过去，是个很高大的哥哥，他被一群同龄人簇拥着，手上捧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比赛的冠军奖杯。
“我没哭。”
有人追上来，死死攥着他的手腕，“这孩子怎么跑出来了？你爷爷才遇难，你们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你要是也出了什么意外，让我们怎么交代？”
那天商场的人不少，无数张脸转过来，更多的同情的目光汇聚过来。
“哎呦，那不得成孤儿了呀……”
“才这么小，以后可怎么办？”
“这孩子命真苦啊。”
讨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像蚁群一样，密密麻麻的钻进他的耳道里，似乎要破耳膜，往大脑里走。
行舟捂着耳朵，猛地蹲下来。
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慌。
爷爷死了，他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离他而去。
他很想逃避，但是，周围人的每一句话都在让他强化确认和记忆这个事实。
行舟紧紧闭着眼，但那一刻眼泪还是从双眼的缝隙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当时的他不知道什么叫心理崩溃。
他只知道，自己的头很痛，心脏也很痛，眼泪像决堤了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思绪和情感像两道拉扯的乱流，他推开人群，只想要逃离这种恐怖的境地。
直到周围只剩下飞车驶过的呼啸声。
没有人追过来。
行舟抬头，头顶是来来往往的飞车，当时是二月天，凉风吹过来，他瞬间冷静不少。
行舟不知道该去哪儿。
转过头，那个大哥哥就站在他身后三米远的位置盯着他。
他没想到对方会追上来。
两个人像是精神病患者，站在飞车的乱流之下。
“难受就哭，没什么大不了的。”
行舟没动，身后的人试探性的朝他迈出一个脚步。
行舟还是没动。
对方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好些了吗？”
行舟说：“我只是还没准备好。”
他只是没准备好而已。
没有准备好相依为命的爷爷突然离世，没有准备好要一个人继续长大。
“我知道。”声音很温柔，带着能抚平一切伤痛的治愈，“所以发泄过后，你现在好些了吗？”
行舟看了一眼对方校服上的名字——裴思恒。
“爷爷真的死了吗？”
对方没说话，也没有看着他，只是牵着他的手，走到路边的台阶上坐下。
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思考关于他，“那以后我该怎么办？”
裴思恒说：“当然是继续长大，努力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行舟想，对方一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温柔。
但是对方说的这句话，对他来说太遥远，又太空旷。
“他们说没有家长的孩子都很难长大。”
裴思恒递出了一把桃木剑，应该是刚刻的，还很粗糙，“我知道，未来一定会很难，你会感觉困顿，会感觉无助和迷茫，但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坚定一点，勇敢一点走下去。”
行舟接过桃木剑，裴思恒手里凭空凝聚出了一把铁剑，他狠狠的挥出去，掷地有声的说：“克服一切阻碍，野蛮生长吧。”
行舟学着他的模样，捏着桃木剑的把手，狠狠挥出去。
就像现在一样。
风系异能在他手中凝出一把长剑。
透明无形的，但巨大的能量波动，足以斩平他目之所及的一切。
行舟眼神坚定起来。
裴思恒说，只要拿到芯片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杀死明襄。
裴思恒很忌惮明襄，他说对方是个天才，聪明的人很多，有实力的人也不少，但又聪明又有实力的，这个世界上寥寥无几。
明襄大概率会猜到异常情况。
他让自己杀死她。
裴思恒说得没错，明襄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他是裴思恒在这次任务中，设下的第二道保险。
无数个日夜里，裴思恒就是支撑着他走下去的精神支柱。
他为裴思恒做任何事都无需多余的理由。
他愿意，这就够了。
他愿意为了他背负人命，包括杀死明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