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
朱元璋与马皇后没有一人提起赐座,意思也很明白,就是让吕氏可以先走,不必一直留在这里。
奇怪的是,吕氏并没有半点离开的打算,只是欲言又止,时不时偷瞄一眼马皇后。
朱元璋几次看出她想问什么,但都忍下疑虑,没打算主动挑明。
半晌,还是马皇后提起此事,淡然道:“皇城内外彻查几次,没有任何结果,禁军已经换了一茬,那几个领头的也被关起来了,这事儿……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就不必提了。”
堂堂皇太孙的尸体在皇城中丢了,这事儿若不是常茂来找的及时,朱元璋早就派人把皇城翻个番!他可不会管别人怎么看这事儿,更不会害怕有人敢议论这事儿,也没人敢议论。
闻听此言,吕氏瞳孔微震,旋即借着低头哭泣抹泪的动作闭上双眼,哀声抽泣:“唉,雄英多么乖巧,怎么落得尸骨无……唔唔唔。”
话没说两句,她又忙俯身在地:“儿媳多嘴。”
“哥哥不喜欢我了。”
正这时,朱允炆稚嫩的声音再度响起,打破这不自然的气氛:“其实哥哥教我的书,我会背了……”
“背吧,哥哥在听呢,皇爷爷也在听。”
朱元璋顺势轻抚朱允炆的后背,柔声回了一句。
随着背书的声音响起,殿内再无其他的声音。
朱元璋并没有让温馨的时刻持续太久,持续存在的疑窦与悲伤,是最能让人迷茫的毒,也是能让人清醒的药,只看多少人能跨过那条界限。
“儿媳告退。”
随着吕氏带走朱允炆,朱元璋也起身掸了掸衣裳。
马皇后似乎一眼就看出他想去哪儿,拧眉问道:“若真是八分相似而已呢?”
“……”
朱元璋的手在半空一顿,迟疑后,又继续动作:“那便看标儿的意思吧。”
“常氏若在,想必,一眼就能认出来吧。”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马皇后愣住了,朱元璋也愣住了,跟着叹息:“可惜咱爹娘走得早,若是多个老人稀罕,咱不得闲的时候,雄英也能多个人缠着,不必非要追着标儿出城去。”
若是马皇后娘家有人,这么个外甥孙儿的尸体丢了,恐怕会顶着朱元璋的责怪以及天下人的辱骂,把皇城统统翻找一遍。
气氛变得尴尬,马皇后挤出微笑:“重八,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朱元璋轻轻摇头,叹道:“你若是娘家有人,真为这事做什么出格的,咱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
见马皇后表情不对,朱元璋又忙转移话题,一拍大腿:“对了!那小子是个郎中,有时间妹子也能去瞧瞧,咱蒙着脸,谁也瞧不出咱是谁。”
“爹爹当初说要隐居,要是爹爹还留下了弟弟或是妹妹,那该多好。”
“无妨。”
未等她感慨完,朱元璋愣住了,拉着马皇后坐下:“妹子,没事,咱现在就派人往南查,咱……”
话是这么说,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
真若在世,早就现身了,何苦现在还没个踪影?
马皇后似是陷入追忆,没再应声,缓了好一会儿,才轻笑说道:“太久了,那年爹爹把我送到郭府的时候,义父回给了爹爹白莲教的玉佩,还有他当年算命时的罗盘。”
“爹说,散尽家产也无妨,只是为救宿州百姓!杀人也不后悔,就怕连累了我,女娃娃经不起奔波折腾……那时候我才十二岁,爹爹……”
想起过往的一切,爹爹的身影反倒模糊了很多,只留个印象,怕是看不到真切的面容,再也回忆不起来了。
“爹爹有眼光,交了个好朋友,义父也有眼光,替我相中了你,重八,你也是有眼光的,别看错了人。”
马皇后轻轻拉住朱元璋的手,说的极委婉。
她太了解朱元璋了,这天下这么大,朱元璋只能有一个雄英,若不是真的,恐怕……
朱元璋也没多说话,只是将大手盖在马皇后的手背上,用力的捏了一下。
……
济世堂,后院。
呼呼呼~
一大一小围着锻造炉忙的脚不沾地。
小的卖力的推拉风箱,一张小脸黑漆漆的,赤裸着的上半身,竟然在高温和运动下初现肌肉线条;大的一遍遍将东西加入炉中焚烧,一个不合适又从头开始,赤裸的上半身肌肉棱角分明,不知不觉就有了一身腱子肉。
咔吧。
随着一声清脆声响,朱拾停下动作昂头观望,扁嘴询问:“还是不对吗?比例还没找到吗?”
“废话,哪儿那么容易找的?”
马秀没好气的回应,将昏沉色玻璃碎片丢到一旁:“完全不能用,且得忙着呢。”
科技永远是第一生产力,有知识不够,还要能把知识变现!
好在,马秀上辈子作为个宅男,还真喜欢搞点儿手工活儿,他也想先搞出来玻璃,原料他都记得清楚,大明也都有。
等到玻璃搞出来,再把技术传出去,让人使其精细化,自己就能继续提炼别的,更何况,有了玻璃,以后储存东西也方便。
“师父啊,你之前弄得那个什么狗不理。”
“物理。”
“对,那个物理!好像跟我学的医没什么关系啊,还要算术,可以不学吗?”
朱拾瞪大双眸,努力做出可爱的眼神,马秀却摇摇头:“不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既然你拜我为师,我就要把我会的都教给你,至于以后你有什么成就,那是你的事情,我的职责就是教会你。”
“啊……好难呐。”
“难?那行,前两天我教你的你都要用上,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你别想睡觉,上油锅。”
说着话,马秀端来油锅,瞧着炉子的火焰减弱不少,将油锅放在上面,挥手在油锅中撒入硼砂,扭头看向朱拾:“你看好了,这是硼砂,这都是前两天教过你的。”
“啊?”
瞧着没过片刻油锅就开始咕噜噜起泡,朱拾面露不解,还没开口说话,就看到马秀大手往油锅中一伸,用力晃动两下。
“啊!”
朱拾一声尖叫,慌忙跑上前拉出马秀的手,可那只手除了微微泛红,没有半点儿烫伤的迹象。
“……”
如此一幕,朱拾人傻了,一双大眼用力眨动:“师父……难道是金刚不坏之躯!?”
“躯什么躯,手给我!”
马秀看他竟然忘了硼砂的作用,一个白眼,抓住朱拾的手往油锅里塞,小少年登时被吓得连连惊叫:“师父,师父不要,我,我继续学就是了,唔!”
“啊!”
伴着惨叫声,小手被强行塞入油锅,小少年的脸上却没见半点儿疼痛,而是直勾勾的盯着门口位置。
马秀不明所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朱元璋不知何时到来,正站在门口,只是阴冷的眸子迸射出多年不曾再有的杀意。
“呦,老爷子来啦!坐,今天哪儿不舒服?”
“你,你,你这混账,竟敢残害雄英,咱今天不将你千刀万剐……咱。”
朱元璋两眼瞪如铜铃,左右看了一眼,随手拿起顶门的顶门杠,迈步冲向马秀,照头往下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