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
药炉旁的铜壶滴漏声格外清晰,药香弥漫在空气中,仿佛凝固了时间,戴思恭额角渗出冷汗,喉结不断滚动,手部微微颤抖。
朱元璋坐在他面前,面无表情,目光落在药炉上:“说吧,你至少有三句要说。”
戴思恭颤声道:“跟,跟着马秀纠缠不放,是微臣不该!”
“嗯。”
朱元璋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应答。
“微臣,微臣不该看到小郎中便,便惊惶失措,追问到底。”
“还有。”
“微臣不该肆无忌惮的追着马郎中,让马郎中加入太医院!”
戴思恭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发出些许呜咽。
这不管马秀任何事,重要的是小郎中与薨逝的皇长孙长得一模一样。
皇上能亲自过去,足以证明此事应当保密,自己无意冲撞了这些,还堵在人家门口不放,这就是死罪。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能尽量将矛盾转移,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纠缠马秀之上。
朱元璋缓缓抬起眼,如刀锋般的目光扫过戴思恭:“咱只问一句,马秀的本事能进太医院吗?”
戴思恭闻声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把额头磕在地上。
皇上这是在问他对马秀有多少了解,多说一分,那就是早已了解,可能因此丧命,少说一分便是欺君罔上,一样难逃罪责。
“微臣有罪,马郎中医术过人,微臣却一心在其所用的器具之上,只看到马郎中才思敏捷,所做之物有利于万千百姓,全忘了他是个郎中,恰恰忽略最重要的。”
戴思恭用力叩头,见朱元璋沉默不语,又补充:“微臣妄自揣测,以器物度人,实乃大错特错,请皇上降罪。”朱元璋指尖轻叩扶手,炉火噼啪作响,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
朱元璋起身踱步,指尖摩擦药炉边缘:“咱今天一早瞧见燕王妃匆匆进了太医院,怎么了?”
此话一出,戴思恭悬起的心总算落定,皇上能这么问,那说明刚刚那件事就算过去了,只要以后守口如瓶就好。
“是三小姐。”
戴思恭声音逐渐平缓,抬头望着朱元璋,脸色凝重:“三小姐近些时日身有不适,初步诊断可能是……鼠疫。”
“放!胡扯。”
朱元璋当即呵斥一声,扭头指向戴思恭:“咱让你看太医院,不是让你胡扯的,你知道你在胡说什么吗?”
对于鼠疫,朱元璋可是太了解了,当年一家人都因此丧命!
不,这些并不重要,关键是他们都在皇城之中,若是真有鼠疫,那朝堂可就真乱了。
“怀疑,是怀疑!”
戴思恭连忙摆手解释:“微臣今日去找马郎中,就是想要借用他的器具,顺便问他有没有合适的药材。”
“这么大一个太医院,指望一个郎中?”
朱元璋敏锐的抓到要点,眯眼打量戴思恭:“徐妙锦还在太医院躺着?”
“在。”
“找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听到戴思恭的回答,朱元璋哼哧一声,挥袖离开。
直至朱元璋离开好一会儿,戴思恭这才松了口气,身子一歪,坐在地上:“马秀啊马秀,你可是真把我害惨了,你要是治不好三小姐,只怕半个太医院的人都得跟着陪葬。”
皇上的意思很直白,无论是不是鼠疫,他找马秀帮忙没关系,可若是找了马秀也没能解决问题的话,那真是一个太医院比不过一个野郎中,到时候上下都得掉脑袋。
……
“师父,为什么扎针能让人这么快恢复,咱们却不能光明正大的给人用?”
济世堂前厅,朱拾送走一位来瞧病的男子,拿着马秀拟定的保密协议左看右看,满眼不解。
马秀收拾着注射器,头也没抬:“时代的局限性,除非你能凌驾于一个时代之上,不然的话,有任何好东西,你都不能拿出来光明正大的用。”
“那师父为什么不肯进太医院?”
“去送人头吗?你是不是嫌你师父活得太久了?”
马秀白了他一眼,把桌子擦了擦,又将剩余的玻璃瓶丢到外面的锻造炉中焚烧:“有心济世救人是好事,但要明白自己的本事。”
这倒不是他胆小,或者是杠精,而是任何时代都是这样,他今天只要敢拿出来注射器和那些药物,明天就会暴毙而亡。
每一个行业都有一个蛋糕,顶层持刀分蛋糕的人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他制定的规则,想要掀桌子重来,那得有硬实力。
至少,现在的马秀没这个实力。
“师父。”
忽的,朱拾迈着小碎步跑到马秀身旁,压低嗓音提醒:“师父,那个奇怪的伯伯又来了,站在门口来回转悠不进门。”
“啥意思?不进门?”
马秀满眼疑惑,跟着朱拾来到院里,一眼就看到在门口来回踱步的戴思恭。
对方在门口一遍又一遍的来回走动,好像有很难说出口的话,又不得不过来说,那模样看着就让人感到焦虑。
“这老家伙疯了?”
马秀左右看了一眼,拿起碾药用的木棍,三两步来到门口:“你怎么又来了?你是不是想偷朱拾!?”
“不敢!不敢!”
话音刚落,戴思恭险些跪下来,惶恐不安的摇晃双手,高声道:“绝不敢对小郎中有半点儿非分之想。”
“有话说,有屁放,没话也没屁,马上滚蛋。”
马秀拧眉瞪眼,越看戴思恭越觉得他像人贩子,再次搬出朱元璋:“我告诉你,老马上次跟我说了,你要是再来纠缠,那笔钱他明天就追到你家里要。”
“不会,我,我是有急事。”
“连老夫都不说了?看来你欠他不少啊。”
“是,是,欠的很多。”
戴思恭说话结结巴巴,每次本能的想看朱拾,都会强行挪开目光,不敢再多打量一次。
他越是这样,马秀越是觉得他可疑,忍不住用木棍怼了怼门板:“戴院使,你好歹也是正五品官员,真起了冲突不好吧,你有话直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是想请马郎中帮我去瞧个病人。”
“嗯?”
闻听此言,马秀表情一滞,抬手指着自己,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让我去帮你们太医院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