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魏光雄的资料收好,依萍的心反而彻底静了下来。
上辈子她先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步步计较,后来又因为何书桓,步步退让,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辈子重来,她不想再纠结于那些小情小爱,也不想再被陆家的恩怨束缚。
这个时代,有比个人恩怨更重要的事情。
既然决定了要走这条路,就不能只是空想。
依萍拿出一张纸,在昏黄的灯光下,用笔写下了几个字。
枪。
车。
格斗。
陆家的儿女,没有不会打枪的。陆振华戎马一生,对子女的教育也带着军人的风格。依萍的枪法,还是他亲自教的,虽然多年未碰,但底子还在。
可她现在没有枪。
在这个乱世上海,一把枪,不仅仅是武器,更是安身立命的保障。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将来要做的事,她都必须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枪。
其次是车。
骑马在上海已经不实用了,除了去马场消遣,根本派不上用场。汽车,才是这个城市里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她必须学会开车,这能让她在关键时刻拥有主动权。
最后是格斗。她的身手,不,她压根儿就没什么身手,拿着枪,对付一两个普通人还行,但真遇到危险,远远不够。
她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期限。
半年。
半年之内,她要把这些技能全部掌握,并且要达到熟练的程度。
计划在脑中成型,依萍的生活变得异常规律。
白天,她会带着可云去医院接受治疗,在医生的指导下陪着可云做一些简单的康复训练。然后,她会去上海美专找方瑜,两人聊聊天,或者在画室里待一下午。
夜晚,她是大上海的白玫瑰,用歌声换取足以支撑她和母亲生活,以及支撑她所有计划的资金。
大上海的舞台,是她的安身之所,也是她的信息来源。
这天晚上,她唱完最后一首歌,台下照例是雷鸣般的掌声。她微微鞠躬,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台下,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何书桓。
自从上次秦五爷的采访之后,他就像是在大上海扎了根,几乎每晚都来。他总是坐在那个固定的卡座,用一种复杂而专注的姿态看着她。
依萍收回视线,转身走向后台。
这种注视让她感到厌烦。她和何书桓之间,上辈子的纠葛已经够多了,这辈子,她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白玫瑰!”
刚进后台,一个娇俏的身影就迎了上来。是小莉,大上海的一个舞女,性子活泼,之前和依萍说过话,现在和依萍关系还算不错。
“你可算下来了,外面有人找。”小莉挤了挤眼睛,“又是那位何大记者,真是痴情哦。”
依萍换下演出服的动作顿了一下。
“跟他说我累了,已经回去了。”
“别呀,”小莉拉住她,“这次不止他一个,还有申报的同事呢,那个叫杜飞的,你真的不见见?”
依萍摇摇头,答案显而易见。
依萍拿起自己的手包,绕过小莉,“我去趟洗手间。”
她从后台的另一个出口绕了出去,不想和那群人碰面。
然而,刚走到走廊拐角,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陆依萍小姐。”
何书桓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一丝急切。
依萍停下脚步,冷淡地看着他,“何先生有事?”
“我……”何书桓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对上依萍疏离的表情,又不知从何说起,“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依萍打算绕过他。
“依萍!”何书桓再次拦住她,“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上次多亏了你和明先生,我只是想感谢你而已。”
依萍觉得有些可笑,“上次救你的,是明先生,何大记者要感谢,要报答,直接去找明先生就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何书桓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依萍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杜飞从后面走了过来。
“书桓,我刚刚找了你半天。原来你跟依萍小姐在聊天。”
杜飞在一旁挠了挠头,看看依萍,又看看何书桓,表情有些尴尬。
何书桓没有动,他看着依萍,似乎在等她一个反应。
依萍却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欠奉。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讽刺,和上辈子何其相似。
“不打扰你们了。”她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陆小姐!”杜飞突然叫住她。
依萍回头。
杜飞推了推眼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上次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和那位明先生。要不是你们,书桓那天就惨了。”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依萍的回答客气又疏远。
她说完,不再停留,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何书桓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失落。
杜飞看着失落的何书桓,问:“书桓,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听白玫瑰小姐唱歌?”
何书桓回过神,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没有,只是工作需要,顺路过来听听歌。”
这种拙劣的借口,杜飞感觉自己听不下去了。
他笑了笑,没有再追问,只是开口说道:“如萍最近见不到你,老是找我打听你的消息,再这样下去,尔豪迟早会带她来这里找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依萍当初可以说是从秦五爷手下救了他和书桓 ,上次书桓得罪日本人的事,是明先生出面解决的,来过大上海的人都知道,白玫瑰和明先生关系匪浅。
杜飞看的清楚,如萍喜欢何书桓,何书桓又天天往大上海跑,再这样下去,如萍迟早知道书桓的心思。
想起上次在公园遇见依萍的事,依萍和尔豪他们家之间肯定有故事。
而这位陆依萍小姐明显不想让那边的人知道她现在的状况,要真是因为他和书桓,让尔豪知道了,难免有些恩将仇报的意思。
杜飞现在只希望尔豪他们自己发现这件事,免得他每天像揣着个炸弹似的。
依萍回到家,并没有立刻休息。
她从一个旧箱子里翻出一个小巧的铁盒,里面是她最近存下来的一些首饰和积蓄。
买枪需要钱,学车也需要钱。这些钱还远远不够。
她必须想办法弄到一把枪。
去黑市买,风险太大,也容易被人盯上。通过秦五爷,倒是条路子,但她不想事事都依赖别人。
思来想去,她想到了一个人。
大上海的安保队长,一个叫老鬼的男人。他沉默寡言,但身手极好,据说以前是军队里出来的,手上见过血。依萍曾无意中帮过他一次,算是结了个善缘。
第二天晚上,演出结束后,依萍没有急着离开。她找到了正在后台巡视的老鬼。
“鬼哥。”
老鬼回过头,看到是她,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白玫瑰小姐有事?”
依萍开门见山:“我想买样东西,防身用。”
老鬼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起来,“白玫瑰小姐说笑了,大上海很安全。”
“走出大上海呢?”依萍直视着他,“鬼哥是明白人,这个世道,一个女人在外面闯荡有多不容易。我不想惹事,但也不想任人宰割。”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了过去。
“这里是订金。我不要什么好货色,只要一把小巧、可靠的,能藏在手包里就行。德国或者比利时产的最好。”
她的话说得很具体,显然是做过功课的。
老鬼看着桌上的信封,没有动。他沉默地打量着依萍,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年轻,但身上有种超乎年龄的镇定和决绝。
“白玫瑰小姐,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老鬼缓缓开口。
“富贵险中求。”依萍淡淡地说,“鬼哥在这大上海,想必也不只是为了领一份薪水吧?事成之后,还有一份重谢。”
老鬼沉默了很久。
“三天后。”他终于开口,将那个信封收了起来,“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谢谢鬼哥。”依萍点点头,转身离开。
事情比她想象的要顺利。
接下来的两天,依萍照常生活,内心却在计算着时间。
第三天晚上,她表演结束,特意在化妆间多留了一会儿。等到后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走向那间熟悉的杂物室。
推开门,老鬼已经在里面等她了。
他没有废话,从怀里拿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东西,放在桌上。
依萍走上前,解开油布。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小巧的勃朗宁M1906手枪,旁边还有两个弹匣和一盒黄澄澄的子弹。
她拿起枪,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枪膛,拉动套筒,动作行云流水。
老鬼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本以为她只是个想买枪防身的大小姐,没想到是个行家。
“验验货。”老鬼说。
依萍没有说话,她将空弹匣装上,对着墙角的一个空酒瓶,连续做了几个举枪瞄准的动作。虽然手臂还有些生疏的僵硬,但姿态却十分标准。
“很好。”她放下枪,将剩下的钱装在另一个信封里,推了过去。
老鬼收了钱,点了一下,便准备离开。
“鬼哥。”依萍叫住他。
“还有事?”
“我还需要一个地方,能让我练练手。要绝对安全,不会引来麻烦。”依萍提出了第二个要求。
老鬼沉吟片刻,“城西有个废弃的采石场,平时没人去。不过,子弹很贵。”
“钱不是问题。”
“好。我明天给你地址。”老鬼说完,便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依萍将手枪和子弹小心地包好,放进手包深处。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她走出大上海的后门,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她沿着昏暗的街道往家的方向走,脑子里还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刚拐过一个街角,一个人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依萍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手包。
那人站在路灯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陆小姐,这么晚一个人回家,可不太安全。”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玩味。
明楼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