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只是在街角偶遇了一位老朋友。
依萍的心脏猛地一跳。
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包的边缘，那冰冷的金属轮廓隔着皮革，顶着她的皮肤，却无法带来丝毫的安全感。
反而像一块烙铁。
依萍强迫自己松开紧抓着手包的手指。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怎么会在这里？
巧合？
不可能。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种出现方式，处处都透着刻意。
他跟踪我？
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让她的后背渗出一层薄汗。
他是新政府的经济顾问，日理万机的大人物，怎么会有闲工夫天天关注她一个歌女？
除非，他知道了什么。
或者，他有事情要自己帮忙。
毕竟，之前他就说过，以后可能需要她帮忙。
“明先生。”依萍让自己镇定下来，微微颔首，“您不是应该在忙于公务吗？怎么有空来这后街吹冷风。”
依萍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明楼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显得疏远，又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公务总有忙完的时候。”他轻笑一声，“倒是陆小姐，似乎比我这个顾问还要忙。这么晚才从大上海出来，真是辛苦。”
他的话听起来是关心，但每一个字都像在敲打依萍的神经。
依萍垂下眼帘，避开他探究的视线。“明先生不是知道我的情况吗？混口饭吃而已，谈不上辛苦。”
她不想再与他纠缠，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侧过身，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陆小姐似乎很急着回家。”明楼并没有让开，他的身躯像一座山，纹丝不动地挡住了去路。
“夜深了，自然要早些回去。”依萍的耐心在一点点被消磨。
“是吗？”明楼的尾音微微上扬，“我还以为，陆小姐是急着回去，欣赏一下刚到手的新玩具。”
新玩具。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依萍的脑中炸开。
她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和老鬼的交易，知道她手包里这把要人命的勃朗宁。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在大上海有他的人？还是鬼哥那边露了痕迹？
要知道，她做下这个决定到买到这把枪，也就三天时间。
无数个疑问和猜测在她心中翻腾，但她的脸上却依旧平静。
她缓缓抬起头，直视着明楼。
既然已经被拆穿，再伪装下去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恐慌和否认是弱者的选择，而她，早已没有资格做弱者。
依萍的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既然知道一切，却没有制止她，反而在这里等着她。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这件事本身，就在他的掌控之中，甚至，在他的默许之下。
他之前说过，将来可能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
看来这个忙，还是一个需要用到枪的忙。
那么，他亲自查过的人，亲自“看”着买到枪的人，甚至……亲自训练出来的人，用起来，是不是会更放心？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富贵险中求。
眼下，就是最大的“险”，也可能是最大的“富贵”。
“明先生果然手眼通天。”依萍不再掩饰，她索性摊牌了，“连这点小事也瞒不过您。”
明楼看着她，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感兴趣。“我只是有些好奇，陆小姐一个弱女子，买这种东西做什么？防身？”
“算是吧。”依萍淡淡地说。
她迎着明楼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明先生不是说过，以后可能会需要我帮忙吗？”
明楼没有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我总不能手无缚鸡之力，到时候给明先生拖后腿，坏了您的大事。”
依萍的话说得直接而坦荡，反而让明楼有些意外。
他预想过她会惊慌失措，会矢口否认，会苦苦哀求。
却唯独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冷静地反将一军，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又抛回给了他。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更有趣，也更聪明。
明楼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对这个“白玫瑰”如此上心。或许是第一次见面时她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或许是调查她背景时产生的那些怜惜，都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当他的人汇报说，她正在想方设法买枪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担心。
他担心她会惹上不该惹的麻烦，或者，她本身就是个麻烦。
所以他来了。
他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现在，他看到了。
她不仅有胆量，更有脑子。
“所以，陆小姐是想让我帮你？”明楼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味的表情。
“是。”依萍点头，“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绝对安全，可以让我练手的地方。我想，以明先生的本事，找这样一个地方应该不难。”
她顿了顿，补充道：“老鬼介绍的采石场，太招摇了。子弹的声音，在空旷的地方能传出很远。我不喜欢有任何失控的风险。”
这句话，再次证明了她绝对有计划，有谋略，也彻底暴露了她刚才和老鬼的全部对话，都落入了明楼的耳中。
空气仿佛凝滞了。
夜风吹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卷起几片落叶。
明楼沉默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像要把依萍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他在评估。
评估她的价值，评估她的胆量，评估她这番话背后的真正意图。
依萍也沉默着，坦然地接受他的审视。
她知道，这是她的一场豪赌。
赌赢了，她就能借到明楼这股东风，为自己未来的计划铺平道路。
赌输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明楼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杀了她，顶多就是失去一份庇护而已。
上辈子，没有这份庇护，她也活下去了，只是活的艰难些罢了。
许久。
久到依萍以为自己赌输了的时候，明楼终于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似笑非笑的玩味，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赞许的笑。
“你的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
他缓缓开口。
“城西的采石场，那种地方，的确配不上你。”
他的话让依萍心里一松，但下一句，又让她瞬间紧绷。
“把你手包里那块废铁，处理掉。”
明楼的嗓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废铁？
他竟然说这把崭新的勃朗宁是废铁。
依萍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不仅知道她买了枪，甚至连她下一步的计划都了如指掌。
这种被人完全看透的感觉，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明楼向前踏了一步，阴影笼罩了她。
“明天，我会让人给你送一把新的过来。”
他的话语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欣赏她此刻的反应。
“还有，训练你的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