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风的手指在桌面上停下，他审视着依萍，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珍稀猎物时的兴奋。
“可以。”
他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
“郭骑云，带他们去。”
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应声而入，正是之前在飞机上处理一切的人。
郭骑云面无表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依萍和明台走向另一间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一部黑色的老式电话机。
郭骑云先看向明台，递过去一张纸条。
“照着念，一个字都不能错。”
明台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内容却简单得近乎敷衍。
无非是报平安，说学校很好，即将开始进入课程学习，不方便联系。
明台捏着纸条，他看向依萍，依萍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示意。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上海明公馆的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是大姐明镜。
“喂，哪位？”
“大姐，是我，明台。”明台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平稳。
“明台？你到香港了？怎么才来电话，一切都好吗？住的地方习惯吗？学校怎么样？”明镜一连串的问题透着关切。
明台按照纸条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念着：“大姐，我到了，一切都好。住的地方也安顿好了，学校很不错，我……我很喜欢。”
“那就好，那就好。”明镜松了口气，“依萍在你旁边吗？让他也跟我说几句。”
明台的心提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郭骑云。
郭骑云没有任何表示。
“依萍姐她去忙工作了。大姐，学校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刚进学校，事情杂，估计有一段时间不能打电话回来，不过，你和大哥不要担心。每个月一封信，一个电话，我记着呢。”
“也好，那你就忙吧，也算是锻炼，磨练磨练你的性子。”明镜没有起疑，“你要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好依萍，听见没有？”
“听见了，大姐。”
挂断电话，明台感觉后背已经湿透了，对于骗自己大姐这事，很是无奈。
郭骑云收回纸条，将电话推向依萍。
“陆小姐，请吧。”
依萍没有去看郭骑云，她径直拿起听筒，手指在拨盘上流畅地转动，拨出了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是明楼办公室的专线。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
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是明楼。
“明先生，是我，陆依萍。”依萍的声调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明楼正批阅着文件，听到电话里传来依萍的声音，他停下了笔。
“依萍？这么快就安顿好了？”
他的话语带着兄长般的温和，但一丝疑虑已经在他心底浮现。
按照计划，依萍抵达香港后，会由他安排的人接应到安全屋，休整至少三天。
这期间，为了避免任何被追踪的可能，他们不应该与外界进行任何联络。
这个电话，来得太早，也太不合时宜。
“是的，都很好。”依萍的回答通过电流传来，清晰而冷静，“香港这边很热闹，公司为我安排的职前培训也很好，说是要立刻就开始，一刻都不能耽误。”
“立刻”和“一刻都不能耽误”。
明楼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培训是有的，但绝不是现在。他给依萍安排的身份，需要时间去熟悉和融入，绝不可能如此仓促。
出事了。
这个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轻笑了一声。
“是吗？看来香港分公司的工作效率很高。这么着急，那边的同事都见过了？林小姐还习惯吗？”
他刻意提起了那个为依萍伪造的身份。
林婉清。
一个家世清白，但是家族落魄，在香港上学，即将准备入职明氏集团的普通职员。
这是他为依萍铺下的第一层保护色。
电话那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顿。
只有半秒。
但对于明楼而言，这半秒，已经证实了他所有的猜测。
“明先生。”依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女孩的困惑与任性，“林婉清这个名字，我觉得不太合适，跟我有点犯冲，不太吉利。”
监听电话的郭骑云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显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王天风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玩味，不过倒是没什么怀疑。
陆依萍和明楼认识这件事，他也查过，不过就是一个富贵公子和落魄歌女的故事，明楼为歌女白玫瑰保驾护航，怕歌女的身份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带来麻烦，所以给依萍换个清白身份而已，这种事他见多了。
然而在上海的办公室里，明楼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犯冲。
不吉利。
这不是迷信，这是信号。
这是依萍在告诉他，林婉清这个身份，已经暴露，或者即将带来巨大的危险，必须立刻废弃。
“我想，我就是我，就是陆依萍。”依萍继续说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却被她用天真的外衣完美包裹，“过去的一切，不管是好是坏，那都是我自己，我不想放弃这个名字。”
过去的一切，不想放弃陆依萍这个身份。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明楼心上。
他完全懂了。
计划全盘作废，她和明台落入了不可控的境地，她正在利用这通被监听的电话，向他传递最紧急的情报。
“也好。”明楼的声线依旧平稳温和，听不出丝毫异样，“既然你不喜欢，那就不用了。你自己决定就好，出门在外，最重要是自己顺心。在那边，照顾好自己，也看好明台那个臭小子。”
“我会的，明先生。”
“那就这样，我还有个会。”
“嗯，明先生再见。”
依萍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她放下听筒，转向郭骑云，脸上是无懈可击的平静。
郭骑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带着他们离开了房间。
办公室里，王天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
“不错。”他看着依萍，赞赏之情溢于言表，“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陆小姐，欢迎你正式加入军统特训班。”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只当是看了一场精彩的临场反应测试。
依萍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站着。
赌局已经设下，牌已经打出，现在，就看桌子另一头的明楼，如何接招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上海。
电话听筒被放回原位，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办公室里温暖的灯光，似乎再也无法驱散明楼周身瞬间凝聚的寒意。
他静坐了几秒，脸上所有温和的伪装寸寸碎裂，只剩下钢铁般的冷硬。
他按下了桌上的内部通话器。
“阿诚，进来。”
很快，明诚推门而入。
“大哥。”
明楼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静默的电话机上，那黑色的机身仿佛一个沉默的深渊。
“明台和依萍出事了，现在，立刻去查他们的消息。”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对了，再处理掉我们安排过林婉清这个身份的证据，可以留下一点痕迹。”
阿诚的动作一顿。
明楼缓缓抬起头，继续补充道。
“特别留意这段时间去香港大学和明氏培训基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