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水晶灯光线柔和，将每一件家具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阿香领着一位身着素雅旗袍的女子走进客厅。
“大小姐，陆小姐到了。”
来人正是依萍。她身形纤细，面容清丽，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坚韧。
她首先走到明镜面前，微微躬身，态度谦和恭敬，“明董事长，感谢您的邀请，冒昧打扰了。”
明镜立刻热情地拉住她的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叫什么董事长，太生分了。以后就叫我大姐就行。”
依萍顺从地改口：“大姐。”
随后，她转向沙发上的两位男士，礼貌地点了点头，“明先生，明长官。”
在明镜眼中，依萍的举止大方得体，声音清脆悦耳，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明楼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今天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少了几分办公室里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闲适，但那份身居高位的气场依旧迫人。
明诚则站起身，客气地回了一礼，“陆小姐，请坐。”
“快，依萍，来这边坐。”明镜不由分说地将依萍拉到自己身边的沙发上，那位置，恰好正对着明楼。
明镜的热情几乎要将人融化。
“依萍啊，你在公司做的那些报表，我可都看过了。”她拍着依萍的手背，赞不绝口，“条理清晰，数据详尽，比那些老会计做得都好。真是年轻有为。”
依萍浅浅一笑，带着几分谦逊，“大姐过奖了，都是分内之事，何况，没有公司安排我出去培训，我怕是也做不好。”
“什么分内之事，这就是能力。”明镜话锋一转，开始探向更私人的领域，“我听说，你母亲出身东北书香门第，难怪养出你这么有才情的女儿。”
明镜在刻意营造一种亲近的氛围，将工作关系迅速拉向家庭闲聊。
依萍的心微微一沉。
她来之前，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是明楼对她的试探，或许是76号的某种圈套，甚至可能是军统方面通过她向明楼传递什么信息。
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家庭聚会景象。
明镜的意图，几乎写在了脸上。
在与明镜说话的同时，依萍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对面的两个男人。
明楼端着一杯茶，姿态慵懒地靠在沙发里，大部分时间，他的视线都落在手中的报纸上，偶尔会抬起，不经意地落在她身上，但那停留短暂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会移开。
而他身边的明诚，则完全是另一种状态。
他安静地坐着，存在感不强，却让人无法忽视。他不像明楼那样刻意回避，也不像明镜那样热情，他的探究是直接的，毫不掩饰的。
那探究里，带着一种冷静的剖析，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依萍维持着脸上的微笑，从容应对着明镜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心中却已警铃大作。
这两个男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从一开始，依萍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何况，自己也算是他们训练出来的。
晚餐很快准备好了。
长长的红木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餐具，菜肴丰盛，中西合璧。
明镜的安排再次印证了依萍的猜想。
“依萍，你坐这儿。”她不由分说地将依萍按在了明楼身边的座位上。
这个位置，过于亲近了。
依萍心中巨震，面上却只能装出几分受宠若惊的羞涩，“大姐，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自家人。”明镜笑得意味深长，一边给依萍夹菜，一边对明楼说，“明楼，依萍是客人，你要多照顾一下。”
撮合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毫不遮掩。
依萍终于百分之百确定，自己之前的猜测，错得离谱。
什么政治试探，什么组织任务，原来，她今晚的角色，只是一个被相亲的对象。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荒谬，却也让她暗中松了口气。
至少，这比掉进一个陷阱要安全得多。
她低头，扮演着一个初次登门、略带羞涩的年轻姑娘，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至于冷淡失礼。
“谢谢大姐。”
“谢谢明先生。”
她小口地吃着菜，动作优雅，将一个大家闺秀的教养展现得淋漓尽致。
虽然依萍很早就和自己的妈妈离开了陆家，但是傅文佩原本就是一个大家小姐，这方面的做派还是有要求的。
何况，在军统特训的时候，这些也是依萍的课程之一。
明楼确实感到了不适。
他承认，他对陆依萍，是有几分欣赏。但那纯粹是上级对下属能力的认可，是老师对聪慧学生的青睐。
与男女之情，没有半分关系。
大姐如此兴师动众，让他觉得有些荒唐，也有些被冒犯。
他不想让场面变得难堪。
于是，他转向明诚，主动挑起公事：“阿诚，关于法租界那批新药品的进口批文，进行得怎么样了？”
他试图用工作的严肃性，来冲淡这满桌的粉红色泡泡。
明诚心领神会，立刻接话：“已经和华董那边接上头了，但海关那边有人卡着，需要您亲自去打个招呼。”
“是哪个部门？”
“缉私处……”
两人一问一答，迅速将话题带入了公事领域。
然而，明镜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好了！”她放下筷子，佯装不悦，“工作上的事，明天回办公室再谈。今天在家里，不许谈公事。”
她一句话，就将明楼好不容易筑起的壁垒击得粉碎。
“依萍，别理他们，男人一谈起工作就没完没了。”明镜又将话题拉了回来，热情地为依萍盛了一碗汤，“来，尝尝我们家厨子的手艺，这道松茸鸽子汤，最是滋补养颜。”
依萍只能再次道谢，接过汤碗。
在这一来一回的交锋中，她看似被动，实则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收集信息。
毕竟，她怀疑她的上线毒蛇，不是明楼就是明诚，那么，既然自己来了，他们是否会给出什么线索？
她的视线看似不经意地扫过餐桌。
银质的西餐刀叉和象牙筷子并排摆放，这是典型的海派家庭习惯。佣人上菜的顺序是先汤后菜，先女宾后男宾，流程严谨，一丝不苟。
这说明明公馆的家规极严，内部管理井然有序。
在这样的环境里，想要找到一个传递情报的物理漏洞，几乎不可能。
那么，信号是否隐藏在更细微的地方？
比如，某道菜的特殊摆盘？或者，佣人某个不经意的特定手势？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将眼前的一切都当做可供分析的素材。
明楼被大姐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沉默地用餐，偶尔出于礼貌，会给依萍夹一筷子她面前够不着的菜。
他的动作客气而疏离，完全是出于绅士风度，不带任何私人情绪。
依萍也只是低声说一句“谢谢”，便不再有更多交流。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这一切，都被明诚尽收眼底。
整场晚宴，他几乎没有说过话，只是安静地吃着饭，偶尔给明镜添添酒。
但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楚。
他看着依萍。
这个女人，从进门开始，就表现得天衣无缝。面对大姐的热情，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感激和羞涩；面对大哥的冷淡，她保持着得体的距离和自尊。
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这样一位美丽、聪慧又知进退的女性，都很难不产生好感。
可明诚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注意到，当依萍低头喝汤时，她的手指会无意识地在碗沿上轻轻敲击，那是一种极有规律的节奏，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会有的习惯。
他还注意到，每次佣人上菜时，她的视线总会在菜盘和佣人的手上停留一刹那。
那不是一个饕客对食物的期待，也不是一个客人对服务的审视。
那是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观察。
就像……一个情报员在寻找接头暗号。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看来，这个陆依萍学得很好。
晚宴的气氛在明镜的努力下，始终维持着表面的热络。
饭后，众人回到客厅喝茶。
明镜还在不遗余力地为明楼和依萍制造机会。
“依萍，你喜欢听戏吗？下周兰心大戏院有周老板的《贵妃醉酒》，我这里有包厢的票。”
“明楼，你不是也说很久没听戏了？正好，你陪依萍一起去。”
明楼正要开口拒绝，依萍却先一步微笑着开了口。
她没有看明楼，而是看着明镜，态度诚恳：“多谢大姐，只是董事长，您刚让我接手了一个很重要的项目，这段时间，怕是没有时间。”
这不是借口，确有其事，只是明镜的心思暂时都在撮合两人这事上，倒是没想起来。
明镜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也不好再强求，依萍手上的工作，确实是她安排的。
但是她并不想就此作罢，依萍现在在明氏工作，两人之间机会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