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萍的话音刚落，准备转身去整理文件，却被明楼叫住。
“等等。”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依萍的动作停在半空中，她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他。
明楼没有看她，而是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确认门已经关好，甚至还轻轻转动了门把手，确定已经锁上。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办公室里原本就有些微妙的气氛瞬间凝固。
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和心跳。
依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他的下文。
她知道，真正的谈话，现在才刚刚开始。
“疯子做事，向来不拘一格。”明楼转过身，靠在门板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他把你直接交给我，省去了中间很多不必要的环节。”
果然。
依萍的心沉了下去。
王天风的疯狂，她是领教过的。直接将她这个行动组的人，指派给情报组的组长当下线，这种事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
这意味着，她和明楼将是单线联系。
情报的获取，任务的下达，都将由明楼一人完成。
这确实高效，但也意味着极致的危险。一旦其中一环出了问题，两个人都会暴露，再无转圜的余地。
“这倒是符合他的风格。”依萍的回答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不过，这似乎也正合了明先生的意。毕竟，您亲手训练出来的学生，用起来总归是顺手一些。”
她的话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
明楼却不以为意，他从门边走开，踱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一个空玻璃杯，在手中把玩着。
“你很聪明，白玫瑰。”他终于不再兜圈子，“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说废话。”
明楼现在的身份，是上海情报组的组长，代号“毒蛇”。
而她，是军统特训班的优秀毕业生，即将安插在76号的行动组成员，代号“白玫瑰”。
王天风的安排，打破了原有的组织架构，将情报组和行动组的两个人，用一条看不见的线，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王天风的计划是让你进入76号，利用你刺激汪曼春，配合我从76号内部获取情报，再传递给行动组。”明楼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能让依萍一个人听见，“但是现在，计划有变。”
依萍的心提了起来。
“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对我一个人负责。”明楼定定地看着她，“情报组和行动组之间的那堵墙，对你来说，不存在了。我会直接给你任务。”
这番话，证实了依萍所有的猜测。
权力的高度集中，也带来了风险的高度集中。
她看着明楼，她知道，能够把自己的身份隐藏得滴水不漏，这个男人城府深不可测。疯子将她交给他，或许是对他的信任，又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制衡与监视。
毕竟，在那个多疑的疯子眼里，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我明白了。”依萍点头。
多说无益，服从命令是特工的天职。
明楼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他放下手中的玻璃杯，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支钢笔，然后随手从桌上抽过一张便签纸。
他在纸上迅速地写着什么。
沙沙的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笔画都像敲在依萍的心上。
“三天后，会有一个日本生物专家抵达上海。”明楼一边写，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着，“他是日本军方‘菊与刀’计划的核心人物之一，负责研究针对中国人的生化武器。”
生化武器。
这四个字让依萍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她经历过最严酷的训练，杀过人，也做好了随时为国捐躯的准备。但是，当“生化武器”这几个字从明楼口中说出时，她还是感到了一阵发自骨髓的寒意。
那不是针对某一个人的屠杀，那是针对一个民族的灭绝。
“你的任务，”明楼停下笔，将那张便签纸推到依萍面前，“除掉他。”
纸上只有几个字。
山本宏。
一个名字，一条人命，也可能关系到千千万万条人命。
“76号那边，汪曼春和梁仲春的工作，我会让他们变得‘繁忙’起来，无暇他顾。”明楼的安排滴水不漏，“确保你在行动期间，不会受到来自76号的直接干扰。”
依萍的视线从纸上移开，落到明楼的脸上。
这个男人，在谈论一场刺杀，以及牵制整个76号特务机构时，平静得像是在安排一次商业会谈。
“我需要帮手。”依萍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刺杀一个被重重保护的日本专家，单枪匹马无异于自杀。
“当然。”明楼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阿诚会配合你。具体的行动方案和接头细节，他会想办法通知你。”
明诚。
那个总是跟在明楼身边，看起来温和无害，却又透着一股精明强干的年轻人。
依萍从前对他的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明家的管家，是明楼最信任的助理。不过在他们训练自己的那段时间，依萍就知道，他的身份，远不止这么简单。
让他来配合自己……依萍倒是没问题，只不过，他们之间没有合作过，明诚会信任她吗？
依萍没有把疑问说出口，她只是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安排。
“记住了吗？”明楼问。
依萍点了点头。
明楼伸出手，将那张写着“山本宏”的便签纸拿了回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
他没有立刻点燃，而是将纸条在指尖揉成一团，放进了办公桌上的玻璃烟灰缸里。
“记住，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明楼的叮嘱很简短，却重如千钧。
“明白。”依萍回答。
任务下达完毕，办公室里的气氛稍微松弛了一些。
明楼重新变回了那个风度翩翩的明家大少爷，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风衣领口。
“那么，我就不打扰依萍小姐了。”他恢复了之前的称呼，“我很期待你的肖邦夜曲，希望不会等太久。”
说完，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依萍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飞速地运转着关于山本宏、关于阿诚、关于整个行动的每一个细节。
就在明楼的手即将碰到门把锁，准备将门打开的时候。
“咔哒。”
一声轻响。
门锁，从外面被转动了。
明楼的动作瞬间停住，他的手悬在半空。
依萍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门被推开了。
明诚站在门口，他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杯刚刚冲好的咖啡。
他的出现，让房间里的三个人，构成了一个诡异而又紧张的画面。
明诚先是看了一眼正准备开门的大哥明楼，然后视线越过他，落在了办公室中央的依萍身上，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办公桌那个玻璃烟灰缸里，那团尚未销毁的纸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