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却驱不散那份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意。
明诚的出现，并不是一个意外。
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白色的衬衫一尘不染，手中的银质托盘稳得没有一丝晃动。他像一个最完美的管家，在最合时宜的时候，履行着最日常的职责。
但是明楼希望依萍把这当成一个意外。
明楼悬在半空的手，极其缓慢地收了回来，插进了风衣口袋。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整个动作流畅自然，仿佛他刚才只是想倚着门框休息片刻。
“阿诚，怎么这个时间送咖啡过来？”
明楼开口了，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他的问话随意，带着几分兄长对弟弟的亲昵，听不出任何异常。
依萍的心跳却漏了一拍。
太刻意了。
依萍之前见过这兄弟俩的相处，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上，那种随意熟稔，才是正常的。
明诚没有立刻回答。他走了进来，越过明楼，径直走向办公室中央的茶几。他弯下腰，将两杯咖啡轻轻放下，白瓷杯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看大哥和依萍小姐谈了这么久，想必是口渴了。”他直起身，回答了明楼刚才的问题，理由无懈可击。
依萍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他的话上。
她捕捉到了。
就在刚才，就在明诚走进来，与明楼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交错，但依萍确信，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传递过去了。
那是一种超越了言语的默契。
一个停顿，一个呼吸的转换，一个肩部肌肉的微小放松。
明楼和明诚一起做事，他们之间的默契，从来不需要诉诸于口。
这一刻，依萍彻底确认了。明诚，不仅仅是知道这个任务，他本身就是这个任务的一部分。他的出现，不是巧合，而是安排。
明诚放好咖啡后，并没有多做停留。他朝明楼微微颔首，算是尽了助理的本分，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与依萍交错的刹那，他投过来一道视线。
那道视线很短暂，比礼貌多了一瞬，又比探究少了一分，精准地控制在安全的界限之内。其中没有疑问，没有审视，只有一种平铺直叙的确认。
那是在说：接下来的行动，我们是搭档。
依萍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接收到了这个无声的信息。
“依萍小姐，请慢用。”明楼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已经恢复了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仿佛刚才的紧张插曲从未发生。
“我就不打扰了。”
他说完，便跟着明诚一起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咔哒”一声，门锁落定。
整个世界，瞬间重归于寂静。
依萍没有去看那两杯渐渐变凉的咖啡。
她快步走到办公桌前，目标明确。
玻璃烟灰缸里，那个被揉成一团的便签纸，安静地躺在那里。
她伸出手指，将它捻了起。纸团很轻，上面还残留着明楼指尖的力度和温度。
明楼忘了？还是故意留下？
不。
对于那个心思缜密到可怕的男人来说，不存在“遗忘”这个词。每一个看似随意的举动背后，都藏着七八层的深意。
这是考验。
考验她的警惕性，考验她的专业素养，考验她是否是一个合格的、能将所有细节处理干净的执行者。
依萍缓缓展开纸团。
山本宏。
三个字，清晰地映入她的脑海。这三个字，比刚才从明楼口中说出时，更增添了几分冰冷的实感。
她没有犹豫，拿起了抽屉里的火柴。
“咔嚓。”
一簇橙红色的火苗窜了起来，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摇曳。
依萍将纸条凑近火苗。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的边缘，迅速将其染成焦黑。那三个墨色的名字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最后和纸张一起，化为一小撮黑色的灰烬。
她松开手，任由那最后的余烬飘落进烟灰缸里，与烟灰混为一体，再也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证据，需要彻底销毁。
做完这一切，依萍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她靠在办公桌的边缘，脑子里飞速地复盘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明诚的出现，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巧合。
这是一场无声的交接。
明楼用这样的方式来下达任务，把她的搭档带到了她的面前，完成了第一次至关重要的信息同步。
他相信明诚能理解现场的状况，也相信自己能读懂这背后的安排。
这更是一次双向的试探。
试探依萍在突发状况下的应变能力，也试探她能否在压力之下，依旧保持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
很显然，依萍通过了这次没有考官的考试。
依萍的思绪，开始转向任务本身。
山本宏。
一个日本顶级的细菌专家，被军方重重保护。想要在上海这座孤岛上除掉他，难度可想而知。
单枪匹马，是自杀。
现在，她有了一个搭档。明诚。
这个总是跟在明楼身边，看起来温和无害的青年，他的身手，依萍是见识过的，明楼没时间训练她的时候，明诚也教了她很多。精准、高效，甚至带着几分不留余地的狠辣。
那么他会负责什么？
外围的警戒与布置？行动后的接应与撤离？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成为她的第二支枪？
依萍开始在脑海中构建整个行动的雏形。
山本宏的住处、日常路线、安保配置、火力强弱……这些都是空白。而填补这些空白的，需要明诚和依萍两人一起配合。
明楼将他们两个人捆绑在一起，让他们一起来完成这次任务。
他们之间，需要建立一种绝对的信任。而这种信任，必须通过更隐秘、更安全的方式来确认和巩固。
下一次的接头，会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用什么方式？
依萍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一遍遍划过，大脑如同最精密的机器一般飞速运转，推演着每一种可能性。
就在这时。
“铃——铃——”
办公室里那台黑色的老式电话机，毫无预兆地，突兀地响了起来。
铃声尖锐刺耳，一下，又一下，执着地划破了满室的寂静和她纷乱的思绪。
依萍的动作停住了。
她很确定，这通电话，不是打给已经离开的明楼的。
在这间办公室里，它只可能，是打给自己的。
电话铃声固执地响着，仿佛不等到那只它想等的手，就绝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