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耳的电话铃声,像一把尖刀,划破了办公室里的宁静。
明镜拿起电话,放在耳边,“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阿诚清晰而略带一丝焦急的声音:“大姐,是我。大哥有份很重要的文件落在家里书房了,下午开会急用。我这边现在实在走不开,您看……”
明镜一听,立刻会意。
什么走不开没时间,不过是明诚找的借口罢了,毕竟她可是交代过明诚,制造点机会撮合依萍和明楼罢了。。
她的脸上瞬间绽开一朵大大的笑容,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这小子,总算开了窍,知道主动给他大哥创造机会了。
“知道了知道了,多大点事。”明镜的喜悦几乎要从电话里溢出来,“我让依萍去一趟,正好她上午的工作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我让她直接去家里拿,拿了就给明楼送过去。”
“好的大姐,那就麻烦依萍小姐了。”阿诚的声音听起来也松了口气的样子。
挂断电话,明镜看向依萍,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听到了吧?明楼那小子,丢三落四的。你跑一趟吧,就当是出去透透气。”
依萍的心跳漏了一拍。
真是天助我也。
她正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离开公司,将刚刚发现的重大情报送出去,这个电话就来了。不管这是确有其事,还是明楼和阿诚安排好的,都是一个好机会。
“好的,董事长。”依萍顺从地点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转身离开明镜的办公室,轻轻带上门,隔绝了明镜那充满期盼的视线。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依萍没有立刻动身。她先是慢条斯理地将桌面上的文件整理好,将几份需要归档的放进文件夹。然后,她打开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本乐谱。
那是一本肖邦的夜曲。
她将乐谱摊开,然后从刚刚整理的文件堆里,抽出了几张纸。一张是关于“佐田毅”此人的人事档案复印件,另外几张,则是他作为“物流顾问”签名过的货运单。
她没有将这些纸张放在一起,而是小心地、分散地夹在了乐谱的不同页码之间。做完这一切,她又将那份关于“樱花计划”的分析报告,折叠成一个小方块,塞进了乐谱封面内侧的夹层里。
从外面看,这只是一个装着普通乐谱的手提包,而且依萍和秦五爷合作,给大上海的歌女写歌这件事,随便一打听就知道是真的,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她站起身,拿起手提包,向办公室外走去。路过秘书处时,那些探究的视线再次黏了上来,这一次,里面又多了几分了然和暧昧。
依萍没有理会,径直走出了明氏集团的大门。
阳光有些刺眼。
她没有叫黄包车,而是选择步行前往不远处的电车站。她需要一点时间,来确认一些事情。
走了不到五十米,在一个十字路口时,她借着身旁百货公司橱窗的玻璃反光,看到了身后。
一个穿着灰色布衫,头戴鸭舌帽的男人,正低头看着报纸,距离她大约二十米。
很普通的路人打扮。
依萍穿过马路,走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这是去电车站的近路。她脚步平稳,速度不快不慢。
巷子中段,有一家小小的烟纸店。她停下脚步,走进去买了一包香烟。付钱的时候,她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巷口。
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和一个卖梨的小贩讨价还价,视线却不时地飘向她这边。
不止一个。
在巷子的另一头,还有一个靠在墙边擦皮鞋的男人,他的鞋擦得锃亮,可擦鞋匠早就收摊了。
汪曼春的网,已经撒下来了。
依萍的心沉静如水。她将香烟放进手提包,从容地走出烟纸店,继续朝前走。
她很清楚,这些跟踪者现在只是“眼睛”。在汪曼春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彻底摸清她和明楼的关系之前,他们不会轻举妄动。他们只是在观察,在收集,在等待。
而她要做的,就是表现得毫无察觉。
一个沉浸在爱情喜悦中,即将成为明家女主人的年轻女人,是不会有这种反侦察意识的。她必须演好这个角色。
顺利抵达明公馆,管家早已等在门口,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交给了她。依萍道了谢,没有进门,转身就离开了。
她要去的地方,不是新政府大楼,而是明楼安排的一处安全屋。
文件袋里装的,自然不是什么重要文件,而是一份最新的报纸。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味着行动可以继续。
离开明公馆,依萍再次感觉到了那些如影随形的视线。她没有走大路,而是拐进了一条种满了法国梧桐的安静街道。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侧前方匆匆走来,似乎是没看路,直直地朝着她撞了过来。
依萍下意识地侧身一躲。
那人“哎哟”一声,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是一个小布袋,里面滚出几个橙子。
“对不住,对不住,小姐!”那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一身半旧的西装,看起来像个小职员。他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橙子。
依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男人蹲在地上,捡起一个又一个橙子,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他捡到最后一个橙子时,正好滚到了依萍的脚边。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憨厚的笑脸:“小姐,真是不好意思,能麻烦您帮我递一下吗?”
他的请求很自然,也很合理。
依萍弯下腰,准备去捡那个橙子。
就在她弯腰的瞬间,那个男人飞快地抬起头,他的眼睛没有看那个橙子,也没有看依萍的脸。
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了依萍的左手上。
那里,戴着明镜给她的那枚翡翠戒指。在午后的阳光下,戒指的绿意温润而醒目。
确认了。
男人的任务完成了。
依萍捡起橙子,递给了他。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那短暂而专注的打量。
“谢谢您,小姐!您真是个好人!”男人接过橙子,连声道谢,然后抱着一袋子水果,匆匆忙忙地转身走了。
依萍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看着那个男人远去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刚刚那一瞬间的交锋,无声无息,却惊心动魄。
对方不是来试探她的身手,也不是来攻击她。他只是来确认一件事。
确认她是否还戴着那枚戒指。
这枚戒指,是汪曼春心中最深的那根刺。只要它还在依萍手上,就证明了她和明楼的关系非同一般。
汪曼春的刀,已经举起。而刚刚那个男人,只是来确认靶心的位置。
依萍慢慢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
那抹温润的绿色,此刻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