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霞飞路上的一家咖啡馆。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咖啡杯里投下晃动的光斑。
方瑜坐在靠窗的位置，有些心神不宁。她面前的咖啡已经凉了，她却一口没动。
依萍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怎么了？约我出来，自己倒先发起呆来。”依萍在她对面坐下，叫侍者要了一杯一样的咖啡。
方瑜回过神，看着依萍，欲言又止。
“依萍，你……”方瑜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依萍搅拌咖啡的动作停了一下。
“什么意思？”
“别装了！”方瑜的情绪忽然有些激动，她压低了声音，“前几天，有人跟踪我。他们提到了汪处长，是76号的汪曼春，对不对？”
上海滩，谁不知道汪曼春的凶名。
“依萍，你怎么会招惹上她？还有你的婚事……我总觉得不对劲。”方瑜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困惑。
依萍沉默着，没有回答。
方瑜像是要把心底所有的疑问都倒出来：“以前在大上海，明先生就一直护着你，现在你们要结婚，我以为你们是真心相爱。可是……可是那天之后，我越想越不对。”
“你的性子，要结婚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只通知我一个人？陆伯父陆伯母呢？”
方瑜紧紧盯着依萍。
“他们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婚期不到一个月了！是你不让他们来，还是……明家拦住了消息？”
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
“依萍，我记得你和我说过，陆家为什么从东北来到上海，来到上海之后没多久，你和伯母就离开陆家，一直在外面生活，你说过，你恨造成这一切的人，尤其是日本人。明楼，他明面上是给日本人做事的，你那么恨日本人，怎么会和他走得这么近？除非……”方瑜不敢再说下去。
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却无法缓解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
依萍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看着她眼里的焦虑和恐惧，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的身份，她正在做的事，都藏在深不见底的黑夜里。
任何一点泄露，都可能给身边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她不能说。
不能把方瑜也拖进这片泥潭。
“方瑜，对不起。”依萍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我不能告诉你具体我在做什么。”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做的一切，都对得起我们的国家，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短短一句话，却重逾千斤。
方瑜很聪明。
她看着依萍，联想到之前发生的种种，那些破碎的、看似无关的片段，在脑海里迅速拼凑起来。
跟踪她的人，汪曼春，明楼的身份，依萍的反常……一个模糊却又惊人的轮廓，渐渐清晰。
她的朋友，不再是那个只需要为生计奔波的歌女了。
方瑜的心脏猛地一缩，巨大的恐慌和担忧攫住了她。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
“我明白了。”方瑜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话题岔开，“那天……巷子里，谢谢你。也替我……谢谢明诚先生。”
提到明诚，方瑜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是明诚安排的人，救了她。
依萍捕捉到了她神态的细微变化，“这毕竟是因为我，才让你处于危险中，就算我和你没关系，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方瑜搅动着面前冰冷的咖啡，低着头，“不管怎么样，都是他帮了我。这份情，我记下了。希望……有机会能当面感谢他。”
依萍没有再追问。
她端起咖啡杯，掩饰住自己的思绪。
藤田的怀疑，汪曼春的疯狂，重庆的压力，还有眼前朋友的担忧……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越收越紧。
她必须加快速度。
在所有矛盾彻底爆发之前，拿到摧毁“樱花计划”的关键。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些学校里的趣事，气氛缓和了许多。
离开咖啡馆时，方瑜忽然拉住了依萍的手。
“依萍，不管你做什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依萍反手握住她，用力地捏了捏。
“放心。”
这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目送方瑜上了黄包车，依萍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她没有回家，而是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十五分钟后，她出现在一家绸缎庄的后院。
这里是地下党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北风’有新消息吗？”依萍直接问接头人。
“有。”接头人递给她一张卷成细卷的纸条，“丰茂基地最近加强了戒备，所有进出车辆都要经过双重检查。而且，他们从哈尔滨调来了一个专家组，似乎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最后的调试。
这四个字让依萍的心沉了下去。
这意味着，“樱花”病毒，即将进入量产阶段。
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知道了。”依萍将纸条收好，“告诉同志们，暂停所有对基地的外围侦查，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是。”
从绸缎庄出来，夜色已经降临。
华灯初上，将整个上海笼罩在一片虚假的繁华之中。
依萍站在街角，任由冷风吹过。
藤田对她的调查，已经从情绪观察转向了背景深挖。田中建司那个心理学专家，绝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她过去在东北的经历，和陆家迁徙的原因，都可能成为藤田怀疑的突破口。
而汪曼春，在方瑜这条线索被切断后，只会变得更加疯狂，更加不择手段。
她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依萍拢了拢大衣的领口，走进了一个公共电话亭。
她拨通了明公馆的电话。
电话是阿香接的。
“告诉大姐，我今晚要加班，晚点回去。”
挂断电话，她又投进一枚硬币，拨通了另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是我。”
电话那头，是明楼。
“藤田开始查我的过去了。”依萍的语速很快，没有半句废话，“汪曼春那边，也需要一个新的目标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想怎么做？”明楼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依萍看着电话亭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个影子模糊而陌生。
“是时候，让‘陆依萍’这个身份，出现一点‘污点’了。”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一个足以让藤田和汪曼春，都相信我不过是个贪慕虚荣、为了嫁入豪门不择手段的女人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