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这次收上来的粮都是新粮!俺刚才趁歇脚时摸了把,麦粒子颗颗都鼓着,嚼着都带劲儿!”

苗勇甩了甩赶车鞭,鞭梢在寒风里抽出道轻响,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欢喜。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目光扫过车后跟着的三辆粮车,心里踏实得很 。

北风卷着枯草碎屑往人衣领里钻,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狼嚎,凄厉得让人心头发紧。

苗泽华裹紧了身上的厚棉袍,指腹摩挲着手里的青釉小瓶 ,这是白天从马家庄老佃户手里收来的,瓶底还沾着点陈年药渣,虽不值什么大钱,却透着几分烟火气。

他抬眼望了望铅灰色的天,雪粒子已经开始往下飘,细得像盐,落在棉袍上瞬间就化了,却带着刺骨的凉。

“大勇,这天怕是要下大雪,把牛车赶快点,争取在关城门前进城。”

苗泽华把青釉瓶揣回怀里,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飘。想起白天收粮时的光景,他心里还带着点感慨 , 佃户们哪舍得把救命的新粮拿出来,若不是他承诺免租还地,又允了用老物件抵粮,怕是连十担都收不上来。

幸好王会长借了支运粮队,七八条汉子跟在后面,说说笑笑间倒冲淡了不少走夜路的恐惧,此刻队伍里却突然静了下来,连马蹄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这时,队伍后头一个穿短打的汉子快步跑了过来,脚步踩在冻土上发出 “噔噔” 的响。

他跑到苗泽华的牛车旁,喘着粗气道:“苗老爷,这是王会长让我给您的信,说您收完粮就把这个交您。” 汉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个信封,牛皮纸封面却很是干净。

苗泽华心里一动,刚要伸手去接,苗勇已经先一步探过身,粗粝的大手就要去接那封信:“我家老爷坐车里,我替他……”

“哎,不行!” 汉子突然往后缩了缩手,眉头皱了起来,“苗老爷,会长特意吩咐了,这信得您亲手接。”

苗泽华掀着棉帘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缓缓把棉帘掀开半截,身体往前倾了倾,借着微弱的天光看清了眼前的汉子 , 短布衣衫洗得发白,袖口磨破了边,露出的胳膊上肌肉虬结,手掌心满是老茧,看着倒像是常年干力气活的庄户人。

可那眼神里的坚毅,却不像是普通送信的。苗泽华没多说,伸手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纸面的粗糙,还带着点汉子身上的体温。

他把棉帘重新拉严,车厢里瞬间暗了下来。

外头突然传来 “扑通” 一声响,苗勇惊得猛地回头,却见那送信的汉子 “咚” 地跪在了地上,对着牛车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冻土上发出闷响。

苗勇刚要喝问,却见汉子磕完头就爬起来,转身快步跑回了队伍后头,连头都没回。

队伍里的气氛彻底冷了下来,刚才还说笑的运粮汉子们都闭了嘴,一个个紧绷着脸,手里的鞭子攥得死紧。

苗泽华靠在车厢壁上,指尖捏着画着灰的信封,心里却难受的紧。

情绪还未抒发,就听见苗勇压低声音道:“老爷,不对劲,这林子里……”

话音未落,五道黑影突然从路边的树林里窜了出来,动作快的不像庄稼汉。为首的汉子脸上横着一道深褐色的刀疤,从眉骨一直划到下颌,看着格外狰狞。他手里提着把鬼头刀,刀身映着天边最后一点残阳,亮得刺眼,让人不敢直视。

“要想从此过,留下粮食!” 刀疤脸往前踏了一步,一脚踹在苗泽华的牛车辕上,老旧的木辕 “咔” 地裂了道缝,木屑簌簌往下掉。

苗勇几乎是本能地扑到牛车前头,宽厚的脊背挡在苗泽华身前,手里的赶车鞭攥得死紧,鞭梢绷成了一条直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光天化日之下抢东西,你是哪条道上的!就不怕官府拿你!” 他声音虽有些发紧,却没半分退缩,眼神死死盯着刀疤脸,像头护崽的老黄牛。

“官府?哈哈哈!” 刀疤脸仰头大笑,声音粗哑得像破锣

“这乱世里,官府都自身难保,还管得了爷爷!爷爷就是自己的道!”

他身后的四个马匪早已扑了上去,伸手就去扯粮车上的粗布粮袋,“哗啦” 一声,一袋麦子被扯破,金黄的麦粒洒在地上,混着泥土和枯草,看得人心疼。

“老大,都是新粮”其中一马匪抓着粮食道

雪粒子越下越大,风也更猛了,刮在脸上像刀子割。

苗泽华从棉帘的缝隙里往外看,目光飞快扫过刀疤脸的腰间 ,那里只缠着块破布,连个像样的腰带都没有。他心里 “咯噔” 一下,凉半截 , 这是真马匪。

“住手!” 苗泽华猛地掀开棉帘,刚要往前迈步,却被苗勇死死按住了胳膊。

“老爷别硬来!” 苗勇压低声音,气息都有些不稳

“这些人都是亡命徒,咱先稳住,等他们拿够了粮,说不定能放咱们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对着刀疤脸挤出个生硬的笑,手却悄悄摸向车座下 ,那里藏着把短刀,是出发前特意准备的

“几位好汉,粮你们尽管拿,能不能留两袋?这寒冬腊月的,我们赶路也得有口饭吃……”

话还没说完,刀疤脸突然扬手,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苗勇脸上。苗勇的脸颊瞬间红了一片,嘴角甚至渗出血丝。

“吃饭!哪个不想吃饭!” 刀疤脸啐了口唾沫,唾沫落在雪地里,瞬间就冻成了冰,

雪越下越大了啊,裹挟着空气肆无忌怛的让冷气冲入穷人的骨髓。

“要怪就怪这破世道,要怪就怪你们碰上我命不好!” 他说着,举起鬼头刀就要往苗勇身上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子里突然传来 “哒哒” 的马蹄声,三匹黑马从树林里冲了出来,速度快得像一阵风。

为首的人戴着顶黑色毡帽,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他腰间悬着块白色玉佩,在昏暗中泛着温润的光,月光恰好落在玉佩上,隐约能看见上面刻着的月牙纹。

“这粮,我们要了。” 毡帽人的声音冷得像冰,手里的长枪已经对准了刀疤脸的胸口,枪尖闪着寒光。

刀疤脸愣了愣,随即狞笑道:“哪来的野崽子,敢跟老子抢东西,活得不耐烦了!” 他说着,举着鬼头刀就冲了上去。

毡帽人身形一晃,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手里的长枪横扫而出,“嘭” 的一声,正打在刀疤脸的手腕上。

刀疤脸惨叫一声,鬼头刀 “当啷” 掉在地上,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他身后的四个马匪刚要上前帮忙,却被毡帽人带来的两个同伴按住,三两下就用绳子捆了个结实,嘴里还被塞了布条,只能发出 “呜呜” 的声音。

“你们是啥人!敢管老子的事!” 刀疤脸挣扎着,眼睛里满是怨毒。

毡帽人却没理他,转头看向苗泽华,目光在他腰间扫了一眼 。又飞快移开,只淡淡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粮我要了,你们的命,我不动,咱们两清。”

苗勇还愣在原地,脸上的疼都忘了,直到苗泽华拽了拽他的胳膊,低声道:“走。” 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扶着苗泽华上了牛车,拿起赶车鞭,却发现手还在微微发抖。

空了的牛车行驶起来格外轻快,车轮碾过雪地里的麦粒,发出 “咯吱” 的轻响。苗勇揉了揉发疼的脸颊,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松树林的方向 ,毡帽人正让人把抢来的粮袋搬上自己的骡车,月光下,他腰间的月牙玉佩晃了晃,格外亮眼。

“老爷,刚才那些人……” 苗勇刚想问,却见苗泽华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指尖轻轻蹭过,又很快揣了回去 。

苗泽华只淡淡道:“是遇上贵人了,总归是捡回条命。” 他的声音里没了之前的紧绷,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松。

苗勇望着老爷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平静,甚至有种从前从未见过的从容。

风还在刮,雪却小了些,山道尽头隐约透出点微光 , 那是家里的灯火,快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