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鸡汤暖意还未散尽,苗泽华和岳婉晴就从樟木箱里捧出两副黑漆木牌,那是两家父母的牌位,边角被岁月磨得光滑。
两人坐在油灯下,用细布蘸着温水轻轻擦拭,岳婉晴嘴里絮絮叨叨:“爹娘,我们要带娇娇离开山东了,求你们保佑路上平安,别让日本人找麻烦。”
苗泽华也跟着念叨:“祖辈在上,求你们护着一家人顺顺利利到上海,日后定回来给你们重修祠堂。”说完将布巾叠好,和岳婉晴对视一眼,忍不住相视而笑。
“夫人,今晚要一起去吗?我原打算自己驾车带娇娇去放粮。”苗泽华收好牌位,语气里带着商量。
“一起。”岳婉晴起身理了理衣襟,眼神坚定,
“从嫁你的那天起,咱们就该同进同退,哪能让你父女俩单独涉险。”
“行,都听夫人的。”苗泽华笑着应下,刚走出主屋,就被院子里的雪景撞了个满怀。
苗初正蹲在雪地里,鼻尖冻得通红,手里攥着雪球往雪人身上堆,雪人已经有了雏形,脑袋上插着两根枯树枝当辫子,脸上用炭笔画着圆眼睛和咧嘴笑的嘴。
主屋东侧的厢房里,陆今安正靠在窗边。他右腿还裹着绷带,不能长时间站立,便推开半扇窗透气。
冷风吹进屋内,却没让他觉得冷,因为窗外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对着雪人拍手笑,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他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指尖轻轻摩挲着窗沿,这场景太像小时候了,那时候他和父亲在雪地里打雪仗,父亲总故意输给他,笑得比他还开心。可如今……
“娇娇,别玩了,走了!”苗泽华牵着枣红马往马车旁走,马脖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打破了雪夜的静谧。
苗勇听见动静,裹着棉袍就跑了出来,搓着冻红的手问:“老爷去哪?怎么不叫我?”他昨晚还拍着胸脯说要跟着老爷,这才过了一晚就被丢下,语气里满是委屈。
“大勇,我去城里找人办船票,你歇着吧。”苗泽华故意说得轻松,话音刚落就见苗勇的脸垮了下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连忙补充道:“明早我就回来!你老爷我年轻时候跑商,驾车的技术比马夫还熟练。这庄子里都是老弱妇孺,你留下保护他们,比跟我去更重要。”
苗勇眼睛一亮,原来老爷是信任他,才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他立刻挺直腰板:“好嘞老爷!您放心去,我保证看好庄子,谁也别想进来捣乱!”
岳婉晴拉着蹦蹦跳跳的苗初上了马车,刚坐稳就忍不住问:“泽华,你这驾车技术行不行啊?这雪夜路滑,可别逞强。”
“夫人这话问得,我技术行不行,你还能不知道?”苗泽华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调笑。
岳婉晴脸一红,连忙捂住苗初的耳朵,嗔道:“苗泽华,你给我滚!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
马车外传来苗泽华的哈哈大笑:“夫人坐稳了!让你见识下为夫的技术!”枣红马长嘶一声,马车轱轳驶离庄子,车轮压过积雪,留下两道清晰的辙印。
苗泽华握着缰绳的手稳得很,心里暗暗庆幸,当年跑南闯北练出的本事没丢,不然还真在夫人面前丢脸了。
今夜的月光格外清亮,银辉洒在雪地上,把路面照得清清楚楚。小县城本就不大,马车行驶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西坡仓库。
苗泽华勒住缰绳,马车稳稳停下,雪地里只留下铜铃的余响。
“夫人,娇娇,下来吧。”他掀开车帘,伸手扶着妻女下车。岳婉晴从怀里掏出钥匙,快步走到仓库门前,插入锁孔轻轻一转,“咔嗒”一声,门锁开了。
“娇娇,开始放吧,就放四车的量,用红薯掺一下,不用放太好的粮。”苗泽华叮嘱道,他原想省点粮食,毕竟还要支撑到上海,尤其是给国党的也不用太好,毕竟自己当时一身伤也少不了他们的手笔。
“好嘞爹爹!”苗初拍了拍手,闭上眼睛集中意念。下一秒,仓库里突然传来“哗啦啦”的声响,玉米、高粱凭空出现,瞬间堆成了小山。
苗泽华和岳婉晴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看见女儿动用大房子放出这么多东西。
“呃……爹爹,我好像放多了,而且忘了掺红薯。”苗初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她一着急也不知道咋在空间里掺,直接把父亲私藏的八仓粮放了四仓出来,空间里的红薯还安安稳稳待着。
苗泽华心疼得直咧嘴,那可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救命粮!
可他转念一想,又连忙摆手:“算了算了,娇娇,好事做了哪有收回的道理?就这样吧,权当做好事了”他可不敢让女儿再收回去,万一再操作失误,把他藏的另外四仓粮也抖搂出来,夫人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可他不知道岳婉晴对他耗子洞那些东西毫无兴趣。
“爹爹,你有笔吗?”苗初突然眼睛一亮,想起现代的打卡方式,“我想留下‘一条龙到此一游’的记号!”
“没有笔啊。”苗泽华愣了愣,随即灵机一动,抓起一把玉米,“这有何难!咱们用玉米摆!”
他蹲下身,用玉米在雪地上摆出“一条龙到此一游”几个字,岳婉晴和苗初也蹲下来帮忙,玉米粒在月光下泛着金黄的光,格外醒目。
摆完记号,三人刚走出仓库,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
“快!灭灯上车!”他压低声音喝令,拇指指甲飞快掐灭灯芯,橙黄的光晕瞬间消散,只余下鼻尖萦绕的煤油味。
岳婉晴一把将还在端详记号的苗初拽到身边,母女俩踩着积雪跌跌撞撞往马车跑,棉鞋踩碎了脚边的薄冰,发出“咔嚓”的轻响。
“这些人怎么来的这么快!”苗泽华掀开车帘将妻女推上车,自己翻身跃上马夫座时,靴底带起的雪沫子溅到了衣襟上。
他反手甩动缰绳,车轮立刻碾过雪地,“别让他们撞见!不然咱们空着手带四仓粮来,根本没法解释!”
岳婉晴死死按住车座上摇晃的苗初,透过棉帘缝隙往后看,月光下,一队人影正朝着仓库疾驰而来,马蹄扬起的雪雾像白色的纱幔。
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幸好走得快,要是被问起粮食来历,咱们总不能说凭空变出来的。”苗初也用力点头,小手攥着母亲的衣角,刚才还觉得好玩的“打卡”记号,此刻倒成了怕被人追查的痕迹。
马车在雪地上飞驰,车轮压出的辙印很快就被飘落的新雪覆盖。
苗泽华频频回头,直到仓库的影子彻底消失在夜色里,才稍稍放缓车速。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他却丝毫不在意。
不过半柱香功夫,李政委带着队伍就到了仓库外。
负责探路的小战士跳下马,刚要去推仓库门,脚下突然滑了一下,踉跄着撞在门板上。“政委!门没锁!”他扶着门框站稳,猛地推开大门,下一秒就僵在原地,声音都变了调,“粮……粮食!全是粮食啊!”
队伍里的战士们纷纷涌上前,借着月光往仓库里看,玉米、高粱堆得像小山,几乎要顶到仓库的木梁,金黄的粮粒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连空气里都飘着新粮特有的清香。
几个年轻战士忍不住伸手去捧,指尖触到饱满的粮粒时,眼泪都差点掉下来。“这么新的粮!省着点够咱们吃三个月了!”
李政委踩着积雪走进仓库,粗糙的手掌抚过堆得齐整的粮堆,指腹摩挲着颗粒饱满的玉米,眼眶瞬间红了。
他转头正要下令搬粮,目光突然落在仓库门口的雪地上,那里散落着一片金黄的玉米粒,被刚才推门的小战士踩得七零八落,有的陷进了雪缝,有的滚到了墙角。
“造孽啊!这是造的什么孽!”李政委突然蹲下身,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扒开积雪,将散落的玉米粒一颗一颗捡起来,放进随身的布包里。
他的手指冻得发紫,却连一颗碎粮都不肯放过,“山里多少弟兄啃树皮度日,这里却有人糟蹋粮食!”
刚才推门的小战士脸涨得通红,挠着头小声辩解:“政委,我……我刚才没看清,推门的时候滑了一下,好像踢到了什么……”
他哪里知道,自己这一脚,把苗初精心摆的“一条龙”记号踢成了散乱的粮堆,反倒被当成了浪费粮食的证据。
“捡!都给我捡起来!”李政委把布包递给身边的警卫员,“一颗都不能剩!这都是救命的粮!”战士们纷纷蹲下身,借着月光在雪地里搜寻散落的玉米粒。
没人知道,这些“被浪费”的粮食,原是捐赠者留下的俏皮记号……
等最后一颗玉米粒被捡进布包,李政委才抹了把眼角的湿痕,下令道:“同志们!动作快!把粮装到骡马上,连夜赶回山里!“
雪地里,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满载而归的轻快,马上的李政委哼着不知名的调调,心里想,这些从徐盛那借的马真好骑。
随后又在心里呸呸,什么问他借的,那是他主动给的,给的,他们这关系可不存在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