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饭菜还冒着余温,苗泽华看着陆今安放下碗筷,连忙起身从暖壶里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杯壁上的水汽氤氲着上升。“今安,你外公在租界人脉广,叔想问下,你知道上海的黑市在哪吗?有没有靠谱的门道?”

陆今安刚接过茶杯,闻言抬眼看向苗泽华,眉梢微微挑起:“苗叔是有什么稀罕东西要出手?要是信得过我,直接跟我说就行,我让家里的老伙计帮您跑一趟,省得您费劲。”

“不麻烦不麻烦!”苗泽华连忙摆手,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声音道,“就是些从北方带来的小物件,不值什么钱,你告诉我地方就行,我自己去看看行情。”

陆今安看出他有顾虑,也不追问,笑着抿了口茶:“黑市那地方藏得深,寻常人找不着正门,还容易被巡捕盘查。回头我让家里的阿福带您去,他跟着我外公跑了十几年黑市,门儿清。”

他顿了顿,补充道,“阿福嘴严,您放心。”

“好嘞好嘞!真是麻烦贤侄了!”苗泽华松了口气,连忙拿起公筷给陆今安夹了块红烧肉,“快再添点饭,这红烧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今安笑着摆手推拒:“不用了苗叔,真吃饱了。说真的,婶娘这手艺绝了,比租界的西餐厅还对胃口。”

“哈哈哈,哪是你婶娘的手艺!”苗泽华笑得直拍桌子,岳晚晴也从厨房出来擦手,闻言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就你嘴快。这是巷口酒楼打包的。”

陆今安环顾了一圈整洁的客厅,和正在擦手的岳婉晴顺嘴问道:“对了苗叔,你们刚搬进来,要是缺厨娘或者洒扫的佣人,我认识几个靠谱的,都是家里老人的亲戚,知根知底。”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自己还能应付。”苗泽华连忙拒绝,心里却忽然想起习武的事,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倒是有一事想麻烦你。你在上海熟人多,可认识既会习武又会打枪的人?这乱世不太平,我想让我和娇娇都学些傍身的技能,总不能一直靠别人保护。”

“苗叔是要学武?”陆今安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苗家是读书人出身,如今主动要学武,定是被乱世逼得没了退路。

“哈哈,是我和娇娇都要学!”苗泽华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苗初立刻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米粒,用力点头:“是的哥哥!我要学打枪!学了就能保护爹爹娘亲!”都怪这个时期的饭真的太香了,让之前她一个整天吃预制菜的人在红烧肉的香味中无法自拔,只想多干两碗饭。

人啊一旦有了依靠,就想依靠别人,都颓废了。

陆今安思忖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想起外公刚让他拜寻外公学咏春,寻外公不仅武艺高强,还精通枪法,若是能请他一并教苗家父女,再合适不过。

“正好苗叔,我外公最近也让我拜师学武,您先等我信儿。”

他心里清楚,若不是苗家收留他养伤,他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有些忙该帮还是要帮的,毕竟不是什么大事。

饭毕后,暮色已浓。陆今安婉拒了苗泽华留宿的提议,裹紧棉袍踏入月色中,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拐角。

苗泽华站在门口目送他远去,直到脚步声彻底消散,才转身和岳晚晴商议起次日拜访徐盛的细节,桌上的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次日清晨,上海街头已恢复了喧嚣。苗泽华一家三口换上体面的衣裳,岳晚晴提着藤篮,里面装满了买来的点心,高桥松饼、蟹壳黄、苔条麻花,每一样都是上海老字号的招牌,用油纸仔细包好,再垫上棉纸防潮。

苗初跟在父母身边,小手攥着母亲的衣角,好奇地打量着街头往来的黄包车和穿洋装的行人。

抵达徐公馆时,门房的小伙计一眼就认出了苗泽华,脸上立刻堆起熟络的笑:“苗老爷您来啦!我们少爷一早就让我在这儿候着,说您来了直接带您去书房!”

小伙计引着三人穿过栽满冬青的庭院,脚下的石板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廊柱上的铜环擦得锃亮,处处透着大户人家的规整。

书房内,檀香袅袅,徐盛正坐在红木书桌后翻看文件,听见脚步声便抬了头。苗泽华抢先开口,拱手作揖道:“徐先生,三日不见,您瞧着愈发精神了!”

这话纯属客套,徐盛眼下的黑眼圈重得像熊猫,眼白里还带着红血丝,显然是连日未得好眠。

徐盛这几日为日军的清乡运动和军火采购忙得焦头烂额。

徐盛却顺着话头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半真半假地抱怨:“苗先生真爱开玩笑,我这黑眼圈怕是十里地外都能看见。为了您家的户籍,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了三个关系才打通关节呢!”

他嘴上说得恳切,实则不过是给租界户籍科的老熟人打了个电话,这点小忙对他而言不值一提,只是想卖个人情。

“徐先生辛苦,这点心意不成敬意。”岳晚晴适时上前,将藤篮放在书桌一角,掀开盖子露出里面码得整齐的点心。

油纸的香气混着檀香漫开,徐盛的目光落在高桥松饼的蓝布包装上,眼睛一亮,打趣道:“哟,苗先生刚到上海,倒是摸清了本地的门道:“这高桥松饼可是我小时候最爱的点心,好些年没尝过了。”

他说着便拿起一块松饼,指尖刚触到油纸,就觉里面藏着硬物。徐盛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拆开包装,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掉了出来。

他原以为苗家只是送些谢礼,没想到点心里面还藏着玄机,展开素笺一看,上面只写着“廿成股份”四个工整的小楷,墨迹新鲜,显然是刚写好不久。

徐盛捏着素笺的手指顿了顿,抬眼看向岳晚晴,眼神里带着探究:“这是?”

“徐先生,实不相瞒,我们一家三口在上海总不能坐吃山空。”岳晚晴身姿端正,语气不卑不亢,“我想在上海做纺织布匹的营生,只是初来乍到,根基未稳。我料定这铺子日后会越做越大,故而提前来拉您入伙,不知您是否愿意赏脸?”

来之前,她和苗泽华早已把徐家的底细摸得透彻,徐家在上海经营多年,黑白两道通吃,连日本人都要敬三分,正是他们需要的靠山。

徐盛放下松饼,指尖轻轻敲击着素笺,玩味地看着岳晚晴:“说来听听,你们家的纺织生意,能做到什么地步?”

“徐先生或许不知,我们家在北方鼎盛时,掌控着四成的纺织市场。”岳晚晴语速平稳,字字清晰,

“如今我想把生意拓展到上海,单凭我们一家,怕是守不住这块肥肉。故而愿意分出二十成股份给您,不求您费心经营,只求借您的名号一用,让旁人知道这铺子有徐家参股便可。”

“那我能得到什么?不过是些分红罢了。”徐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

岳晚晴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知道这事有戏,连忙补充道:“徐先生不仅能拿到每年的分红,我还能答应您,日后无论何时,都可按成本价无限量给您提供布匹。只要我们的厂子在一天,这个承诺就作数一天。”

徐盛闻言,终于笑出了声,这苗家夫妇果然不简单。

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苗泽华,却见这位苗先生根本没关注谈判的进展,目光始终黏在岳晚晴身上,眼神温柔缱绻,满是欣赏。徐盛又瞥了眼旁边的苗初,小姑娘也仰着小脸,星星眼看着母亲,仿佛在看什么盖世英雄。

这一幕让他笑了,为什么笑他也说不清楚。他将素笺折好,放进随身的锦盒里,伸出手道:“苗夫人爽快,这生意我接了。日后布匹的事,就劳烦苗夫人多费心了。”

一家人开心的出了徐公馆,看着这么厉害的娘亲,苗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娘亲,我是不是很笨,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乖乖说什么话,有娘在你永远都是小孩子”

苗泽华也上前拉起苗初的手:“有爹爹在,你和你娘亲也都可以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