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二年春末,细密的雨丝斜斜织着,打在钟表铺的玻璃窗上,晕开一片片模糊的水痕。
这是一家新开的钟表铺,也是军统上海小组的秘密聚集地。
徐盛摊开桌子上的上海地图,他指尖捏着钢笔,重重敲在地图上标着“老鼠巷”的位置,声音压得比窗外的雨丝还轻:“茅子明每周三晚七点,必去同福里的‘销魂阁’,这条路线他走了半年,从没变过。”
他的目光扫过对面的吴明和老郑,两人都穿着粗布短褂,活像刚从弄堂里钻出来的手艺人。
徐盛指尖顺着地图上的线条滑动,从警察局到烟馆的三条弄堂在炭灰下清晰可见:“中间这条‘老鼠巷’最窄,两侧是高墙,只能容一辆黄包车通过,前后一堵,他插翅难飞——这是A计划的伏击点。”
“要是他临时改道,或者保镖火力太猛拿不下来呢?”老郑捏着个搪瓷缸道。
徐盛抬手点向地图西北方向的愚园路:“B计划,安排人埋伏在他公寓,他要是从烟馆脱身,十有八九会绕路回公寓。”
又指向东南侧的中心医院,“C计划,安排人扮成护工,他那么怕死,万一负伤肯定会去这家最大的中心医院,到时候在病房里收尾。”
他顿了顿,笔尖在地图上戳出个小坑,“告诉下面的人必须严格执行命令!。”
“放心组长!”吴明猛地攥紧了手里的螺丝刀,金属与掌心的摩擦声在寂静的隔断间里格外清晰。
他刚从山东调来上海,是徐盛特意跟军统总部申请的老搭档配合他工作。
老郑的目光落在地图上“老鼠巷”的标注,眼底满是决绝,“伏击的火力我来安排,保证把四个保镖的位置都卡死。”
徐盛点头,从贴身处掏出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茅子明的半身照,照片上的人穿着汪伪警察局的制服,三角眼透着阴鸷,嘴角还叼着支烟。
他把照片推到吴明面前:“这是他上周的近照 ,尽量一枪毙命。要是没成功,绝对不能追,立刻撤,交给B计划的人接手,别暴露整个小组。”
“明白!”吴明把照片按在胸口。他弯腰从脚边的工具箱里拿出手表,表盘玻璃上有道裂痕。
他直接给换了一个表盘,动作娴熟得像个真正的修表匠:“组长,你要的表修好了,特意留了几道维修的痕迹,看着更真。”
徐盛接过手表,拧了拧发条,“滴答滴答”的声音在隔断间里均匀响起:“其余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我先走。”
走出钟表铺时,雨已经停了,只剩雾蒙蒙的一片,和那年红色血雾一样,又要有人死了。
徐盛裹紧长衫,脚步轻快地融入了来往的人流中。
傍晚六点半,雾色更浓了,像一层薄纱裹住了整个上海。
警察局门口,吴明已经换了身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褂,蹲在个修鞋摊后,面前摆着锤子、锥子和几双待修的旧鞋。
他手里捏着锥子,指尖却始终搭在摊下的驳壳枪上,眼角的余光越过来往的行人,死死盯着警察局的大门。
巷口斜对面的馄饨摊前,老郑披着件油光锃亮的蓑衣,正捧着碗热馄饨“呼呼”地吹着。白腾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却挡不住他扫视四周的目光:穿灰布衫的是小组的小王,正靠在墙根抽旱烟;挑着菜担的是小李。
每个人都嵌在市井的烟火里,有着自己的走位。
警察局大门缓缓打开,引擎的轰鸣声裹着雾气缓缓驶出。吴明捏着锥子的手猛地一紧,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牌号他烂熟于心,车内两个护卫,车后还跟着两个骑自行车的护卫,眼神警惕的扫过两侧的铺面。
车窗半降,茅子明身影隐约可见,四个保镖像四堵墙,牢牢把这汉奸护在中间。
车队离修鞋摊越来越近。
他垂着眼,假装给一只旧布鞋钉掌,眼底却烧着一团火,两年前,就是茅子明带着76号的人闯进联络点,他的好兄弟阿强为了掩护大家,被乱枪打死在巷口,那天的大雾和今天一样大。
他侥幸逃出,后又派往山东协助徐先生工作。
吴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悄悄松开锥子,摸向摊下垫着的驳壳枪,枪柄被他的手汗浸得发滑。
他确认过手表,七点零五分,分秒不差,这狗汉奸果然按老路子走。
吴明迅速把摊上的鞋子、锥子往帆布包里一裹,嘴里嘟囔着“天晚了,收摊回家喽”,佝偻着腰离开。
吴明确定他按照规定时间离开警局之后就将鞋收走去往下一个他公寓的方向,他们人手不足,有的人要盯两个点。而他!必须要亲手杀死这个狗汉奸,就是他抓了自己的好兄弟,他一定要为他报仇!
轿车眼看就要拐进老鼠巷的入口,可就在这时,车内的茅子明突然掀开车帘,三角眼在雾色里扫了一圈,眉头猛地皱起。
他常年混迹黑道和伪政府,比狐狸还多疑,往常这个时辰,这条街除了零星几个晚归的住户,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生意人”:修鞋的、卖菜的、连馄饨摊都还冒着热气,倒像是特意候着他似的。
“掉头!回公寓!”茅子明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把烟枪往车座上一摔,抽烟享乐哪有命重要,这雾里的热闹太反常了。
前排的保镖反应极快,立刻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老板有令!立即掉头,去愚园路公寓!”
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划破雾色,黑色轿车猛地打了个弯离开了老鼠巷口。
斜对面的馄饨摊前,老郑刚舀了一勺热汤,看到掉头的车队,低声骂了句“狗汉奸倒机灵”,随即把汤碗往桌上一放,呼噜噜又喝了大半碗。
他假装掏铜板结账,指节在桌沿敲了三下,这是“按C计划撤”的暗号。
老郑起身时,故意打了个饱嗝,蓑衣上的水珠滴在地上,混着积水不见踪迹。他路过墙根时,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小王的肩膀,低声道:“分批撤,别扎堆。”
小王把烟蒂在鞋底摁灭,拎起墙边的空水桶,嘴里哼着小调往巷外走;小李则挑起菜担,脚步拖沓地跟在后面,菜筐晃悠着,像极了收摊回家的菜农。
补袜子的老妇也收拾起针线筐,慢慢悠悠地拐进旁边的弄堂,整个巷口的“烟火气”渐渐散去,只留下雾色里还在冒热气的馄饨摊,像从未有过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