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商会的礼堂里弥漫着劣质香粉与香烟混合的怪异气味,猩红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主席台,两侧插着的日本膏药旗在穿堂风里猎猎作响。

王斯年踩着铃声踏入礼堂时,会议已开了近半,他神色从容得像赴一场老友茶会,而非人人唾弃的亲日就职典礼。

“王会长,您请。”一个穿黄色军装的日本小兵弓着腰,引着他往第一排的主位走。

王斯年眼角都没扫那小兵一下,路过席间时,故意放慢脚步,他清楚地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不是说王老板宁死不从吗?怎么还是来了”

“这下完了,济南商界的骨气都被他丢尽了”

还有人压低声音骂“卖国贼”,字字戳心,他却只是捏紧了拳头,指尖嵌进掌心。

主席台上方挂着“日中亲善”的横幅,墨迹浓艳得刺眼。

铃木次郎正站在话筒前叽里咕噜地演讲,身后的翻译官机械地复述着“大东亚共荣”的鬼话。

王斯年走到主位坐下,干脆翘起二郎腿,手肘搭在扶手上,指尖轻点桌面,那节奏竟和山本演讲的语调莫名契合,活像在给这场闹剧打拍子。

铃木次郎讲完最后一句,礼堂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大多是日军士兵和几个趋炎附势的汉奸鼓的。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悠哉晃腿的王斯年身上,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却还是堆起虚伪的笑:“今日,我要隆重宣布,大日本帝国在山东最真挚的朋友,王斯年先生,将担任山东亲日大使!大家欢迎!”

掌声戛然而止,礼堂里静得能听见人的呼吸声。

几个商界老伙计别过脸去,有人偷偷用帕子捂着脸,刚才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更加大声的吐槽。

铃木次郎的脸色沉了沉,抬手示意,两侧的日军士兵“哗啦”一声拉开枪栓,冰冷的枪口对准了席间众人,子弹上膛的脆响让空气都凝固了:“安静!谁再喧哗,死啦死啦的!”

可王斯年依旧稳坐如山,甚至抬手理了理长衫的领口,那慢悠悠的模样,像是在欣赏台上的小丑表演。

铃木次郎的耐心彻底耗尽,对着话筒连喊三声:“王会长!王会长!王会长!”每一声都比前一声更急促,翻译官站在旁边,额角的冷汗都滴在了笔记本上。

直到第三声落下,王斯年才慢悠悠地起身。

他踱到台上,经过山本身边时,故意撞了下对方的肩膀,铃木次郎踉跄了一下,刚要发作,王斯年已接过话筒,对着话筒“啪啪”拍了两下,试音的声响惊得日军士兵握紧了枪。

“我相信很多人都在猜,我今天为什么站在这。”

王斯年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遍礼堂,清晰而沉稳,“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

台下众人一愣,连铃木次郎都皱起了眉。

王斯年却话锋一转,开始扯起家常:“要是早知道要站这么久,我今早肯定多喝两碗粥,哦不,是多喝两杯水,人啊,可以一天不吃饭,但不能一天不喝水,水是生命的源泉。”

翻译官急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给铃木次郎翻译:“他、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来,还说要多喝水,水是生命……”铃木次郎的脸色从最初的含笑,到错愕,再到铁青,最后彻底涨成了猪肝色。

他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碍于“亲善”的伪装,不能当场发作,只能死死盯着王斯年,眼底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王斯年却越说越起劲,从喝水讲到吃饭,从济南的泉水讲到城南的稻田,甚至提起小时候和母亲去井边挑水的趣事,绝口不提“亲日大使”半个字。

台下的商界人士渐渐听出了门道,有人偷偷憋笑,刚才的压抑氛围消散了大半。铃木次郎终于忍无可忍,伸手去抢话筒:“王斯年!你胡说八道什么!”

王斯年早有防备,侧身躲开,同时将话筒举得更高:“铃木先生别急啊,我还没讲完,这水啊,得是干净的水,要是被狗屎污染了,喝了可是要死人的!就像有些人,披着人皮,干的却是猪狗不如的勾当,早晚要遭天谴!”这句话说得又快又狠,翻译官愣了愣,竟忘了翻译。

铃木次郎虽没完全听懂,却从王斯年的语气里听出了敌意,他怒吼一声“八嘎”,伸手去拔腰间的军刀。

就在这时,王斯年看到远处的信号,得手了。

他又接着道:“可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谁愿意做亡国奴?谁愿意看着自己的妻儿被欺辱?谁愿意让祖宗传下的土地,插上这肮脏的膏药旗!”

“八嘎!你敢放肆!”铃木次郎猛地拍案,腰间军刀抽出半截,寒光刺眼。

两侧日军士兵“哗啦”一声举枪对准主席台,枪栓拉动的脆响在礼堂里回荡。

王斯年却毫不在意,往前迈了一步,话筒的线被拽得笔直,声音透过扩音器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我王斯年在济南活了五十年,见过黄河泛滥时乡亲们手拉手筑堤的模样,见过旱灾年月里邻里分粮的情谊,却从没见过像倭寇这般,拿着刀枪抢我们土地、杀我们同胞的豺狼!”

他指着礼堂外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日军巡逻车的鸣笛声:“你们看外面那些插着膏药旗的汽车,轧的是我们济南的路;你们看台上这些耀武扬威的鬼子,吃的是我们山东百姓种的粮!他们说要‘大东亚共荣’,可共的是我们的血,荣的是他们的狼子野心!”

席间有个青年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

王斯年捕捉到那束光,声音更添激昂:“有人说我今天来当亲日大使,是卖国贼。可我告诉你们,真正的卖国贼,是那些拿着同胞的血汗去换鬼子赏钱的败类!而我们中国人,骨头从来都是硬的!”他攥紧拳头,“当年岳飞抗金,戚继光抗倭,靠的不是屈膝投降,是奋起反抗!现在倭寇再犯,我们凭什么要跪?!”

“杀了他!快杀了他!”铃木次郎彻底暴怒,挥刀指向王斯年。

一名日军士兵扣动扳机,子弹擦着王斯年的肩头飞过,打在身后的横幅上,“日中亲善”的“善”字被穿了个窟窿。

王斯年踉跄了一下,却依旧挺直脊梁,对着话筒嘶吼:“乡亲们!站起来!我们有千千万万的同胞,有黄河作后盾,有泰山当脊梁!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就没有打不跑的倭寇!就没有站不起来的中国人!”

“站起来!反抗!”刚才那名青年突然嘶吼着冲向日军士兵,尽管立刻被按倒在地,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怒火。

王斯年看着这混乱却滚烫的场景,嘴角牵起一抹释然的笑,他要的不是自己活着,是要这济南城,这齐鲁大地,重新燃起反抗的星火,就让他来做这星星之火!

铃木次郎的军刀刺过来时,王斯年猛地将话筒砸向对方的脸,趁着山本躲闪的间隙,他朝着台下高喊:“记住!中国人从来不会屈服!”

随后密集的子弹射入他的身体,冲击让他栽倒在台子上。他仿佛看到了亡妻温柔的笑容,看到了儿子,更看到了千万同胞站起来的身影,这血,流得真值。

就在这时,礼堂外有人扯着嗓子喊:“不好了!劳工营被劫了!”铃木次郎脸色骤变,顾不上倒在地上的王斯年,对着士兵吼道:“快!去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