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的军营饭堂里,炊烟裹着饭菜香飘得老远。
土坯垒的灶台里柴火正旺,炊事员老田掀开大铁锅的木盖,白花花的米饭香瞬间涌出来,引得排队打饭的战士们一阵流口水。
李政委端着搪瓷碗,在角落的石桌旁坐下,朝着刚擦完枪的苗勇招手:“大勇,快过来吃饭!”
苗勇快步走过去,刚要坐下,就被李政委往碗里添了满满一勺米饭:“你这岁数也不小了,快三十的人了,咱们部队给你介绍的那户人家姑娘,知书达理还能吃苦,你就别推辞了!”
周围几个战士闻言都凑过来起哄,苗勇的脸瞬间红了,挠着后脑勺嘿嘿直笑,端起碗刚扒了一口,突然顿住了。
“哎呦,今天的米看着不一样呢!”他捏起一粒米饭,雪白透亮,比往常吃的糙米细腻多了,放进嘴里嚼了嚼,满口都是米香,忍不住感叹,“这味儿真香!”
旁边一个年轻战士也连连点头:“谁说不是!俺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米,咽下去都觉得暖乎乎的!”
李政委舀了勺萝卜干放进碗里,笑着解释:“这是安塞县里大善人捐的,听说也是姓苗,和你一个姓呢。”
“真的?”苗勇眼睛一亮,扒饭的动作都慢了些,心里莫名一动,想起了远在上海的老爷苗泽华,老爷总说等抗战胜利了,就带全家回山东老家,可这几年战事紧,书信都断了好久了。
他甩了甩头,把这念头抛了出去,老爷在上海做买卖,怎么会跑到安塞来捐米?
“说不定八百年前是一家呢!”一个战士打趣道。
李政委夹了口菜,继续说道:“听说是从上海回来的,不止捐了米,还有不少海带、咸鱼,先给咱们前线的人吃。”
苗勇正扒着饭的动作猛地一顿,嘴里的米饭都忘了咽,连忙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他叫甚?政委你再说一遍!”
“瞧你急的。”李政委被他这模样逗笑了,放缓了语气,“好像叫苗泽华,我也是听后勤的同志说的,就记了一嘴。”
“苗泽华……”这三个字像惊雷似的炸在苗勇耳边,眼眶瞬间红了,是老爷!真的是老爷!他的家人来了!
“政委,他在哪?”苗勇猛地站起身,声音都带着颤抖,“他……他是我家里人!”
他早就想好了说辞,如今根据地不搞地主那一套,老爷当年也说过,对外就称是他的哥哥。
周围的战士们都愣住了,没想到这捐米的大善人,竟然是苗勇的家人。
“是你家里人?怪不得呢!”李政委也有些惊讶,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说是在安塞县城里住,我给你批假,你回去过年!”
他看着苗勇泛红的眼眶,心里也跟着发酸,这一年多,苗勇跟着他南征北战,打起仗来不要命,从来没提过家里的事,他还以为苗勇是孤身一人。
如今知道他家人离延安这么近,怎么能不让他回去团聚?
“不回去!”苗勇抹了把眼睛,语气坚定,“等我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再回去!刚结束一场战役,我怕鬼子卷土重来,这时候我不能走!”
他攥紧了拳头,老爷说过,国难当头,先有国才有家,这点苦算什么?
李政委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回去吧,放心。我从内线那得到消息,日本人也怕冷,年前不会再有大行动了,这里有今安陪着我,他那小子打起仗来比你还狠,错不了。”
苗勇犹豫了一下,想起陆今安那小子每次冲锋都冲在最前面,刀法快得像风,确实是个能扛事的。
他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哽咽:“行,政委!等我回去过了年,立马就回来!”
他心里打着小算盘,哼,他才不会告诉陆今安要去苗泽华家,那小子当时是苗家买的长工,肯定也认识老爷,要是让他知道了,非得跟着去不可,到时候可就没他和老爷单独说话的功夫了!
饭堂里的笑声依旧,苗勇捧着碗快速扒完饭,起身朝着李政委敬了个军礼,转身就去收拾行李,他要快点见到老爷,告诉老爷,他在前线打得很好,没给苗家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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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泽华盘腿坐在炕头,后背靠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岳婉晴枕在他的腿上,长发松松挽着,发梢沾着点阳光的暖意。
“这娇娇去当学徒了,家里都安静了不少。”苗泽华轻轻摩挲着妻子的发顶,目光落在炕桌旁空着的小马扎上,那是苗初平时写字画福字的地方,如今只剩半块没吃完的红薯干,还带着孩子咬出的细碎牙印。
他想起女儿今早背着小药箱跟王军医走时的模样,小身板挺得笔直,倒有几分小大人的架势。
岳婉晴往他腿上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声音里带着笑意:“娇娇能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知道要学医救人,比咱们当年强多了。有主见的孩子,以后在外面不容易吃亏。”
她抬手接住一缕透过窗纸缝隙漏进来的阳光,指尖在光斑里轻轻晃动,“王军医说她认药草认得快,记性也好,就是胆子还小,第一次见伤员流血,脸都白了还硬撑着递纱布。”
“傻丫头。”苗泽华失笑,指尖划过妻子的脸颊,“随你,嘴硬心软。”
“这晒着太阳真舒服,要是一辈子这样安安稳稳的,就好了。”岳婉晴闭上眼睛,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憧憬,战火纷飞的日子过久了,这样平淡的温暖更让人贪恋。
“会的,婉晴,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苗泽华的声音沉而有力,他低头看着妻子鬓边的几缕碎发,想起上海的商铺、山东的老宅,更想起那些为了这份安稳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等打跑了鬼子,咱们就回山东,把老宅修修,种满你喜欢的花,再给娇娇办个像样的医馆。”
苗泽华摩挲着妻子发顶的手顿了顿,低声嘟囔道:“也不知道大勇现在在哪,寄封信都不知道写哪里的地址。”
往年过年,苗勇总会跟着他贴春联、炸丸子,粗声粗气地喊他“老爷”,把灶房弄得一团糟也笑得开心。
岳婉晴睁开眼睛,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不管在哪,平安就好。”她不敢想不好的结果,王会长那样的人都……
与此同时,安塞县城的巷口,苗勇攥着从李政委那问来的地址,脚步快得像阵风。
灰布军装还沾着路上的雪沫,他却浑然不觉,逢人就打听“苗泽华家在哪”。
终于看到一家敞开着的门。
他抬手拍了拍门环,“吱呀”一声,门开了条缝,露出个老乡的脸:“你找谁?”
“我找苗泽华!”苗勇的声音带着颤抖。